我的母校——卫星中学早已不复存在,连断壁残垣也已被植入油菜、棉花的根须里,整个成了一展平的庄稼地。
可是,卫星中学这个小小的四合院般的校园,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就像一个美丽的梦,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中。
就在这个美丽的梦里,遇见了我的老师——张再德。
那时他顶多二十出头,个子不算高,走上三尺讲台不多久,精神头十足。记得年轻的他对我们很是严厉:上课时,非得认真听讲不可;布置的作业,非得认真完成不可。他用这两条,逼着我们用心学习。
他虽然严,课堂上却很风趣。他叫我们的名字可从来不带姓,发作业本的时候也这样。那时候我们班还有一个女同学也叫“春梅”,姓李。发作业本时张老师只管微笑着喊:“春梅!来领!” 同学们像看热闹,哈哈笑,我们俩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就在这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张老师轻扣黑板,愉快地开启我们的求知之旅。
还记得他批改作业速度非常快,往往是一交上去不多会就发下来了。还记得他很喜欢抢课,和我们的英语老师孙建文。有次他为了抢一节自习课,跑得太快,竟被台阶绊倒在地,但是爬起来又跑,抢在孙老师前头进了教室。一进教室,全班同学齐鼓掌,张老师也像个打了大胜仗的孩子,不顾膝盖上的尘土,嘿嘿地笑。
别看他平时对学生的学习严厉,课下却特会和我们交朋友。有一次,下晚自习了,张老师问我们,有没有肚子饿了的同学呀?大多数同学畏惧老师不敢应腔,我们几个胆大、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就问:“老师有什么好吃的呢?”然后张老师邀我们一起去食堂里煮面条吃。不过,那晚的面条没有吃成,倒是肚子笑饱了。为啥呢?因为张老师把面条放在锅里,要我们几个加劲往灶里放柴火,火烧得旺旺的,没几分钟就嗅到一股糊味儿。张老师问哪里来的糊味儿,我们指了指锅里。他不信,揭开锅盖一看,面条好生生躺在锅底,一点儿水也没放,面条不糊才怪呢。我们师生几个笑成一片。
那些年,真正热爱教育工作的老师没几个,要么照本宣科,要么进教室没几分钟就不见人影。张老师是为数不多的老师之一。
那些年,真正愿意跟学生做朋友的没几个,要么拿眼睛瞪死你,要么对你不理不睬,一心扑在他家的孩子身上、菜园子上……张老师是为数不多的老师之一。
后来我也幸运地走上了三尺讲台,我也成了领导赞许、家长信任、学生喜欢的人民教师,像我的老师张再德一样。我想,或许就是在卫星中学,张老师无意之中教会了我许多吧。
教书多年后,我和张老师竟然在东升一中再次相遇了。那时候,张老师已经成了我们东升镇乃至石首市的一张名片,他教的化学年年第一,屡次被评为市级、省级优秀教师,甚至被评为国家级的优秀教师。要知道,即使到今天,我们石首也没几个国家级优秀教师呢。
他得到的荣誉在家里摆都摆不下了,可是,他待人的热情、对工作的热忱一点儿没变。
来到东升一中,他就一直担任九年级班主任。在我们学校,班主任是最苦最累的。每天很早起来督促孩子们洗漱,白天要时刻关注班上的动向,晚上孩子们睡了才可以签字后休息。这么多年来,尽管张老师住在校外,他总是来得比我们这些住在校园里的班主任还早。同事们时常感到诧异,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年轻人干劲十足呢?
其实,张老师的身体并不算好,他有高血压,有很严重的胃病。有一次,他竟然上着课时,在课堂上晕倒了。同事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医院去,医生强烈要求他住院治疗半月。可是,才住两天,他就不顾医生劝阻,来到学校上课。
在我们学校,他带有两个高徒,一个是曾令鸿老师,一个是李章勇老师。这两个徒弟不仅在教学方法上向师傅学,就连工作态度都跟师傅学得极好,他们俩都是我们学校优秀的班主任。
如果你来到东一,或早或晚,你一定会看到一道亮丽的风景:头发花白的张老师和小徒弟李章勇老师一起,或在操场的跑道上,或在学校的主干道上,肩并肩,有说有笑地散着步,每天如此。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听着他依然湖南口音很浓的石首话,你会觉得他已经五十有九了吗?你会觉得他是个每天离不开药丸的老年人吗?
我的老师张再德,明年就要离开他心爱的讲台了。教书教了一辈子,他似乎从不知厌倦为何物。他依然亲热地叫每一个学生的名而不带姓;依然将化学这门功课教得全市闻名;依然把班上管理得秩序井然,令每一位科任老师都觉上课舒心……
我的母校——四合院般的小小的卫星中学已不复存在了,可是,它仍将如一个美丽的梦留存在我的心海里。因为,在这个美丽的梦里,我遇见了一个老师,一个一生用言传身教教我如何为人师表的好老师——张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