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光a
第一章 琴键上的血
"哆——"
钢琴发出刺耳的走音,林晓雯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盯着琴谱上密密麻麻的符尾,忽然觉得那些蝌蚪般的音符正在扭曲蠕动,像要把人吞进去的黑洞。
"第几次了?"父亲林国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锈钢保温杯重重磕在红木茶几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复试曲目,你练了三个月还卡在第四小节。"
母亲周敏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苹果被削得露出惨白的果肉:"雯雯,你爸托人打听了,今年钢琴特招分数线比去年涨了12分。"
晓雯的指甲掐进掌心。客厅那座德国进口的施坦威钢琴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琴盖上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是上周她把琴谱砸上去时留下的。
"我不想考附中。"
这句话像颗哑炮炸在空气里。父亲扯松领带的手顿住了,母亲削苹果的银色小刀"当啷"掉在瓷砖地上。
"你说什么?"林国栋慢慢站起来,影子把女儿整个笼罩住,"去年买这架钢琴花了68万,陈老师课时费每小时1200,你现在跟我说不想考?"
晓雯突然抓起琴凳上的节拍器。黄铜指针在玻璃罩里疯狂摆动,就像她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你们问过我想不想吗?上周月考我数学考了91分,你们看见了吗?"
"91分?"周敏的声音陡然尖利,"隔壁陈阳考了98!人家每天练琴四小时还能保持年级前十,你呢?练琴偷懒,学习也——"
"因为我不是陈阳!"晓雯猛地掀开琴盖。黑白色琴键像怪兽的牙齿,那些被琴凳夹青的膝盖、指尖磨出的茧子、深夜偷偷吃的抗焦虑药,突然都化作喉咙里的嘶吼:"你们要的到底是女儿,还是钢琴比赛的奖杯?"
钢琴发出"咚"的闷响。林国栋的巴掌落在琴键上,七八个音符同时尖叫。晓雯看着父亲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突然觉得这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从今天起,每天加练两小时。"林国栋扯下领带扔在琴盖上,"明年三月前必须拿下肖邦练习曲,听见没有?"
防盗门被摔得震天响时,晓雯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血珠滴在雪白的琴键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第二章 秘密基地
天台的风把晓雯的校服鼓成风筝。她蹲在锈迹斑斑的水塔后面,数着楼下蚂蚁般的行人。这个被遗弃的杂物间是她的秘密基地,堆满破课桌和发霉的练习册。
"喂,新来的?"
铁丝网外探出个刺猬头。男生校服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耳垂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微光。晓雯警惕地往后缩,却碰倒了叠成塔状的泡面盒。
"别怕,我是楼下高二的陆川。"男生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包跳跳糖,"要尝尝吗?比抗抑郁药甜。"
晓雯瞳孔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
"上周三你在走廊倒药瓶,我捡到了空盒子。"陆川盘腿坐下,糖粒在舌尖噼啪炸开,"氟西汀,20mg,我也吃过。"
暮色像融化的巧克力漫过来。晓雯看着男生腕间狰狞的疤痕,突然觉得鼻腔发酸:"你爸妈也逼你考清华北大?"
"他们逼我当正常人。"陆川扯起嘴角,"去年我拿着油画获奖证书回家,我爸把它扔进碎纸机,说艺术生都是废物。"他忽然掀开校服下摆,腰侧纹着串英文——Born to be wild。
远处传来新闻联播的前奏曲。晓雯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23个未接来电,最新短信显示:"再不回来就锁门。"
"给你看个东西。"陆川掀开角落的防水布。画架上钉着幅未完成的油画:漆黑天幕下,钢琴裂成两半,琴键化作白鸽四散纷飞。晓雯的指尖抚过颜料凸起的纹路,突然听见自己心脏轰鸣的声音。
第三章 裂缝蔓延
月考成绩单在餐桌上摊开,数学91分的红圈刺得人眼疼。林国栋的筷子"啪"地拍在清蒸鲈鱼上:"陈老师说你最近上课走神,上周三还逃课?"
晓雯盯着鱼眼睛上的蒸汽凝结成水珠。那条清蒸鱼忽然扭曲成钢琴的黑白键,父亲的质问化作尖锐的音符往耳朵里钻。
"我在问你话!"
瓷碗在地上炸开的瞬间,晓雯恍惚看见五岁时的自己。那时父亲会把她扛在肩头看新年音乐会,母亲的羊绒围巾带着茉莉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琴声里掺进了倒计时的滴答声?
"老林!"周敏的声音带着哭腔,"雯雯你回句话啊!妈妈给你报了新的强化班,北师大的特级教师..."
晓雯突然抓起汤勺敲在钢琴裂痕处。嗡嗡的共鸣声里,她听见自己说:"我要转学美术。"
空气凝固了。林国栋的脸色从铁青转为涨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周敏慌乱地翻找药瓶,却在看见女儿手腕上的颜料渍时僵住了:"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深夜,晓雯被争吵声惊醒。父母的低吼顺着门缝爬进来:
"都是你惯的!当年我说送寄宿学校..."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处长说附中王校长喜欢收藏油画,要不..."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银白的裂痕。晓雯摸出枕头下的素描本,借着手机荧光画下此刻的月亮——它被窗棂割得支离破碎,却依然固执地发着光。
第四章 燃烧的画布
周敏握着扫帚的手在发抖。
她不过是来打扫女儿房间,却在床底拖出个纸箱。三十八张油画层层叠叠,画布边角还沾着干涸的颜料。最上面那幅让她膝盖发软——钢琴裂成两半,琴盖碎片扎进父母的身体,鲜血在黑白键上蜿蜒成"救命"的字样。
"你解释清楚!"
画作砸在钢琴上时,林国栋的咆哮震得水晶吊灯都在晃。晓雯看着那幅被摔裂的画,忽然想起上周解剖课上老师说的话:人的心脏被肋骨保护着,可为什么还是会疼呢?
"解释什么?"她弯腰捡起画框,玻璃碴子扎进掌心,"你们不是总说我不够努力吗?"
周敏抓起另一幅画,画里母亲的头变成计分器,数字显示屏嵌在脖颈断口:"你把你妈画成怪物?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
"是你们先把我变成怪物的!"晓雯扯开校服领口,锁骨下方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上次音乐会失误,爸爸把我按在琴凳上掐的时候,想过我是人吗?"
林国栋的眼镜滑到鼻尖。他看见女儿从画堆里抽出张素描:男人举着皮带,影子化作钢琴的踏板,而小女孩蜷缩成四分音符。右下角标注日期——正是他升职处长那天。
"从今天起,每天练琴六小时。"他摘下眼镜擦拭,声音像生锈的琴弦,"那个刺猬头混混,你最好别再见面。"
深夜两点,晓雯被防盗门反锁的咔嗒声惊醒。画具箱不见了,连素描本都被撕成碎片堆在垃圾桶里。她光着脚冲进客厅,看见父亲正把她的油画塞进碎纸机。
"不要!"
画布在刀口下痉挛。她扑过去抢那幅未完成的《裂缝里的光》,却被母亲死死抱住。碎纸机吞吐着被绞碎的星空,林国栋把最后半张画扔进火盆:"再敢碰这些脏东西,我就把你送杨教授那戒网瘾!"
火舌舔上画中少女的翅膀时,晓雯突然笑起来。她想起陆川说过的话:"有些家长不是要孩子成才,是要孩子当人质。"
第五章 天台上的流星
陆川踹开天台铁门时,晓雯正坐在栏杆外晃荡双腿。十月的风灌满她宽大的病号服,手腕上还留着住院腕带的勒痕——三天前她在美术课上昏倒,诊断书上写着"重度焦虑伴躯体化障碍"。
"他们把我颜料换成抗抑郁药。"她指着脚边的白色药瓶,"说紫色胶囊能提高注意力,黄色药片治情绪失控。"
陆川翻过栏杆坐下,递给她罐喷漆:"试试这个,比百忧解管用。"
喷罐在水泥墙上嘶鸣。晓雯颤抖着画出第一道弧线,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当整面墙绽开血色晚霞时,她忽然扭头问:"如果我从这儿跳下去,他们会后悔吗?"
"不会。"陆川掀起衣袖,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他们只会说这孩子心理太脆弱。"他忽然指向远处商业楼,"看到那些LED屏了吗?每天滚动播放神童广告,就是没人教我们怎么活着。"
晓雯的脚尖悬在百米高空。她看见城市灯火织成金色的网,每扇窗户里都有个被作业压弯的背影。当陆川握住她冰凉的手时,掌心的颜料渍混在一起,像幅抽象派的救赎。
第六章 急诊室里的琴声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里,林国栋第一次注意到女儿那么瘦。氧气面罩下苍白的脸还没他巴掌大,腕间留置针周围的皮肤泛着淤青——护士说这是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导致的血管萎缩。
"患者有自残史。"医生翻着病历,"左臂内侧七道划痕,最深的缝了两针。"
周敏瘫坐在塑料椅上。她想起上周撕毁女儿画作时,那些画框背面用铅笔写满的"对不起"。最刺眼的是张皱巴巴的速写:母亲举着水果刀,刀尖滴落的不是苹果皮,而是鲜红的血珠。
重症监护室突然传来钢琴声。林国栋冲进去时,看见晓雯正在虚空中弹奏。她浮肿的手指在消毒被单上跳跃,干裂的嘴唇哼着肖邦《革命练习曲》的旋律——那首她总也弹不好的曲子。
"雯雯..."
"爸爸,我弹对了吗?"晓雯的眼神涣散,"评委老师说只要错一个音,就进不了附中了。"她忽然抓住父亲的手按在自己脖颈,"你听,心跳像不像节拍器?"
林国栋摸到女儿颈动脉微弱的搏动。这一刻他突然看清,那些被他当作偷懒证据的抗抑郁药,生产日期全在凌晨三点;琴凳夹层里藏着的不是漫画,是《青少年心理自救手册》;而女儿总在抚摸的钢琴裂痕,正好对应着中央C的位置。
第七章 最后的全家福
晓雯被推进手术室前,把素描本塞给母亲。周敏颤抖着翻开夹层,全家福背面有行小字:"急救时请优先保妈妈,她怕痛。"
画纸上的三人戴着笑脸面具。父亲的面具裂开一角,露出钢琴谱架;母亲的面具渗出苹果汁;而小女孩的面具下,是只被剪断翅膀的知更鸟。
当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林国栋在等候室撕碎了中央音乐学院的报名表。碎纸屑飘落时,他想起女儿五岁那年,他们一家在音乐厅外喂鸽子。有只白鸽落在晓雯肩头,而她笑着说:"小鸟在给我讲天空的故事。"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