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开始掉落,杂草开始枯黄,带着些许绿色,告别生命,草木凋零,却可轮回。溪水随着秋风瘦了,水凉起来。漂着落叶的水面游荡着几只悠闲的鸭子和鹅。在干草丛中仔细找,运气好的话许能觅得一两枚鸭蛋。青蛙不见了,连蛇都藏到洞里冬眠了,还有蚂蚁在忙碌的搬家或觅食。
稻田里剩下零散的稻杆和规则的稻根。近河岸的稻田被种上冬天的蔬菜,嫩绿的青菜和欲卷起的白菜,卷心菜,萝卜,葱和大蒜,香菜……构成了人们冬日的菜谱。没有化肥,没有农药,也不需要搭棚。萧萧落叶的山林间传来寒鸦的哀啼,竹林也不再嚣张,随着秋天的到来沉寂起来。外出务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杂草丛生的黄土路又开始热闹起来,上面印着年老的,年轻的,年幼的脚印。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无论春夏,无论秋冬,只有在秋日,阳光才会显得明显一些。那里的秋冬,并不是很萧条,可是很荒凉。
一轮明月挂在竹林的天空上,向远处望去仍可清晰的分辨出山的轮廓。满天繁星,秋风萧瑟。远处传来别人家呵斥小孩的声音还有狗吠的叫声。我的家很荒凉。没有小孩,大人也很少,连一只狗都没有,猫已经失踪许久。微弱的灯光照着冷清的家,落满尘埃,更添几分凄凉。只有打开电视才会感觉到一丝有人生活的气息。房子四周都是倾塌的旧房屋,离房屋不远处就是一大片竹林,带给人一丝凉意。
昔日人们种下的杉木渐渐有了树林的模样,密集整齐的排列在陡坡上。未种上树的地方长满了杂草,比人还要高许多杂草。人们进城了,杂草便开始嚣张起来。偶遇辣椒地,旁边还种了许多黄瓜南瓜和果薯,只是都干了。在其他奶奶家附近看到红薯地就会兴奋不已,因为,我家什么都没有。我家很荒凉。母亲去世,父亲浪荡,无以为家。
没有了小时候看到的大片玉米地和烤烟地,还有黄豆。好多人都没有了,于是地也越来越荒凉了。小时候成群的牛也没有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养一匹马了。牛被卖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农忙过后生满铁锈。山坡好比人的江湖,没有牛的啃食,没有牛的闯荡,于是山上的杂草嚣张得不像话。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牛,一家最少有一头,最多的得有六七头。村里轮流看牛。每天早上十一点左右都会听到喊放牛的声音,于是便急急忙忙打开牛栏把牛赶出来赶到河下面去,牛们急匆匆地挺着稍瘪的肚子成群结队的往远处山上赶去。待牛吃得肚子圆滚滚的,也已经傍晚了,傍晚听到放牛家的吆喝声:把牛赶到栏里去哎~,便知道该去河边赶牛回来了。此时的牛一边咀嚼胃里的草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走,任凭你怎么赶也快不起来,可能还会赏你一堆牛屎作为你骂它的回报。
暮春时节及初夏,因为地里田里都种起了粮食,只要一听到吆喝声,就必须赶到河边的秧田守住稻苗。总有管不住嘴或者经得打的牛总要偷吃上几口稻苗,鞭子一抽,瞬间跑得飞快。入夏后,田里地里的粮食都渐渐长得旺盛起来,田坎间,山上的草也翠绿翠绿的,长得很快,牛不能再成群的一起去山上了,会踩坏粮食。大人们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任务就是割牛草。牛草属田坎间的最好,因为草受水稻的恩惠,长得好,嫩,牛容易吃,通常一担就够一只大牛和一头小牛吃。而山坡上,玉米地旁的草会比较老,大多是茅草和芒,种地时比较早,且山上没田边水多。割山上的草牛只能吃尖尖,剩下的铺牛圈,这样牛可以有一个干燥舒适的环境,有利于春天用这些干草牛粪混合的牛粪施肥。
夏天也是暑假的时候,熊孩子们已放假,于是放牛就成了我们这些野孩子的事。村里的小孩一起把牛赶到一个山坡上,牛在山上吃草,他们便跑到水电站的水渠里洗澡,游泳,或者去下边的河里翻河蟹,去捉鱼,带着一个锅,带上油盐调料,摘上路边自家玉米地的玉米,拿到那里野炊。有淘气的会不小心捅到马蜂窝,遭殃的是通行的小伙伴。记得有一次,是哥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去放牛,结果那天还没到傍晚他们就回来了。回来后每个人脸肿得不行,有的人被叮屁股,有的人被叮脸。哥的脸被叮成了大胖子。大人们赶紧拿家里自酿的米醋给他们敷,过几天,总算消下去了。好了之后继续放牛,但仍然不老实。那是更小一些的时候,后来,大家开始上了中学,这样放牛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那些生命都下落不明了,无论是那些牛或者是人。
秋收后,田野,地里空荡荡,不再担心牛吃粮食,轮流放牛又继续了。很多人选择在傍晚的时候让牛在村下的田野里再吃会儿草,有粗心的主人会忘了赶回去,有的牛会自己回去。也有的牛不肯回来,在山上的时候就乱走,牛群走后它仍躲在山上不肯出来,任人如何呼唤,它无动于衷。直到村里人一齐去找,才发现它躲在藤蔓架下休息。找到牛,人们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那个年代,偷牛的可不少,一旦牛被偷,那天放牛的人家必定得赔钱。所以大家在放牛的时候看的都很紧。
小时候会骑马,现在早已不敢了。那时候多看武侠小说或电视剧。梁羽生的,金庸先生的,看得自己也有一颗大侠梦,期待仗剑走天涯。所以喜欢骑马,期待有朝一日能骑着马走天下。第一次骑马的时候父亲在前面牵着马,而我害怕得紧紧抓住马的鬃毛,紧张又兴奋。后来自告奋勇去牵马回来,当然是为了骑马,开始是小心翼翼让它走,到后面直接狂奔。于是抓得更紧,到最后拉着绳子训斥马儿慢慢走。就这样学会了骑马。而现在的我,自行车也不敢骑。
暑假放牛,寒假便打柴,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又是一群小孩一起去。定着哪里哪里是谁的,于是便各自砍起来,看谁砍得多。于是本来不成路的林间被我们走出了许多条路。小时候由于贪玩,拿柴刀砍柴玩,不小心砍到自己的大拇指的另一个小指头,因为我是六指。把那个小指头都削掉了,当时不觉得痛,就是一直流血,回到家里也不敢跟父母说,最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小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偏方,砍到手了就用蜘蛛做的白色窝包手上止血,不过还没见过因为这个中毒的。
树林里还有许多酸酸甜甜的野果,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们认得哪种能吃,每次都吃到牙齿发软方作罢,还有野生的柠檬,野生的芭蕉。砍得多的柴,就用马儿来驮,自己就不用扛回去了。山下也有一条河,不大不小,水清澈见底,可以洗澡,夏天河边长满了笋。小时候,物质匮乏,我们却玩得不亦乐乎。渐渐的,那些似昨日发生的事,都恍若隔世起来。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春天的时候,村里就是花的世界,前门的李子花,后门的桃花,不远处堂哥家的梨花……简直是花的乐园。四处花香,四处有花瓣飘下。小学课本里描述的春天,就是自己身处的世界,何其幸福。学校门口,就有一棵大梨树,那是我见过最大的梨树,每当开花,教室门口都是散落的白色花瓣,好似雪花一般。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热爱这三种花。今日的学校,已变成一座废弃的房子,大梨树也不知何时被砍了。
初中后如果想回家就必须走山路,先坐车到乡上,再从乡上走两个小时的路回家。全是泥巴路,南方多雨,一年四季,除了秋天,路几乎都是泥泞的,不好走。学校下午五点才放学,天黑了才从乡里走回去。因为是平足,我走不了远路,所以每次回家脚都会肿,发烫,每一次回家都觉得是一种挑战。别人家有父亲骑摩托车来接,我只能走回去,没有伴,渐渐地就习惯了走夜路。也很庆幸那三年走夜路没发生过什么危险的事,除了有一次踩到蛇,所幸它没咬我。记得有一次返校,有个叔叔看我走得太艰难,搭我到乡上,没有收我的钱。真是,那么多年了还记得他,谢谢善良的叔叔。
而如今从家里通往小镇的路已经不再泥泞,不再有漫天的飞尘,不再有孩子为了求学连续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每个人周末都会有大人去接,可是我的家很荒凉。路边的果树被砍了一些,再也不会有人为了赶集而去走田间阡陌。从前期待的小店已不再期待,显得更小更旧了。不知是时间流逝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年龄的原因。
小镇依旧,河水依旧浑浊,车站依旧破旧,店铺依旧,偶有改变。可以在路人身上找到一些人的影子,待仔细看,却又失望而归,徒增感伤。偶尔可以在小镇遇见一些曾经初中熟识却不曾交流过的面孔,在忙着做生意,或是高中的一些校友,也是熟悉,却也不曾有过半句交谈。但仍有一丝亲切感。浏览小镇,就像在浏览自己的前世今生,与现在的生活,相去甚远。这一刻的小镇,却是这般陌生。
我的小镇,是一个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小镇。我家很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