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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债务迅速上涨的势头始于 2008 年。当年金融危机从美国蔓延至全球,严重打击了我国的出口。为防止经济下滑,中央立即出台了财政刺激计划,同时放宽了许多金融管制以及对地方政府的投融资限制,带动了基础设施投资大潮,也推动了大量资金涌入房地产。在不断的投资扩张和房价上涨中,融资平台、房地产企业、贷款买房的居民,债务都迅速上升。
我国居民债务负担接近发达国家,政府债务负担低于发达国家,但企业债务负担远高于发达国家。 2018 年,美国和德国企业债务占 GDP 的比重分别为 75% 和 58% ,但我国高达 154% 。原因之一是资本市场发展不充分,企业融资以债务尤其是银行贷款为主,股权融资占比很低。
2008 年以后,国有企业规模快速扩张,但效率比私营企业低,多占用的资金没有转化为同比例的新增收入,推升了整体债务负担。在购置土地环节,发达国家一般要求企业使用自有资本金,而我国允许房企借钱“买地”,这就刺激了房企竞相抬高地价和储备土地。储备的土地又可以作为抵押去撬动更多借贷资金,进而储备更多土地,所以房企规模和债务都越滚越大。
有借钱需求的公司很多,愿意买银行理财产品的老百姓也很多,所以“影子银行”风生水起。相关的监管措施效果有限,往往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限制了“银信合作”业务,“银证信合作”业务又兴起:银行把钱委托给券商的资管计划,再让券商委托给信托公司把钱借给企业。管来管去,银行的钱到处跑,渠道越拉越长,滋润着中间各类资管行业欣欣向荣,整个金融业规模越滚越大。
“量化宽松”的主要问题是难以把增发的货币转到穷人手中,因此难以刺激消费支出,还会拉大贫富差距。央行“发钱”的方式是购买各种金融资产,所以会推高资产价格,受益的是资产所有者,也就是相对富裕的人。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美国“零利率”和“量化宽松”维持了好些年,股市大涨,房价也反弹回危机前的水平,但底层百姓并没得到什么实惠,房子在危机中已经没了,手里也没多少股票,眼睁睁看着富人财富屡创新高,非常不满。
第三类增加货币供给的做法是把债务货币化。政府加大财政支出去刺激经济,由财政部发债融资,央行直接印钱买过来,无需其他金融机构参与也无需支付利息,这便是所谓“赤字货币化”。
据季羡林先生回忆,当时清华大学教授们领了工资以后要立刻跑步去买米,“跑快跑慢价格不一样!
总的说来,我国的债务问题是以出口和投资驱动的经济体系的产物。
限制债务增长的另一项根本性措施是资本市场改革,改变以银行贷款为主的间接融资体系,拓展直接融资渠道,既降低债务负担,也提高资金使用效率。与债权相比,股权的约束力更强。一来股东风险共担,共赚共赔;二来股权可以转让,股价可以约束公司行为。哪怕同样是借债,债券的约束力也比银行贷款强,因为债券也可以转让。
如果投资主体不变,权力不下放给市场,那想要构建降低政府和银行风险的直接融资体系、想让分散的投资者去承担风险,就不符合“谁决策谁担风险”的逻辑,自然进展缓慢。
居民消费不足不仅是因为储蓄率高,能省,也是因为确实没钱。从 21 世纪初开始,在整个经济蛋糕的分配中,居民收入的份额就一直在下降,最多时下降了 10 个百分点,之后又反弹回来 5 个百分点
制造业的学习效应极强,是后发国家赶超的基石。久而久之,后发国家的制造业生产率就有机会与先进国家“趋同”。那为什么经济整体却没有“趋同”呢?最关键的原因,是很多国家无法组织和动员更多资源投入制造业,无法有效启动和持续推进工业化进程。
2017 年,国务院提出将国有企业(中央和地方)包括金融机构的股权划归社保基金,划转比例统一为 10% 。 2019 年改革提速,要求央企在 2019 年完成划转,地方国企在 2020 年底基本完成划转。这项改革涉及数万亿元资金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难度很大,但必须下决心完成。毕竟,在当初的社保改革中,国企退休老职工视同已经缴费,造成的社保基金收支缺口也理应由国企资产来填补。
贸易问题从来不是单纯的贸易问题,贸易冲突的根源也往往不在贸易本身。在一个开放的世界中,国内经济结构的重大调整,会直接影响到贸易总量。资源在居民、企业、政府间的不同分配格局,也会造成生产和投资相对消费的比重变化,进而影响经济的内外平衡。人们常说“外交是内政的延续”,从宏观角度看,对外贸易失衡也是内部结构失衡的延续。
然而在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情绪爆发的年代,讲道理没人听。失业的原因有很多,技术进步、公司管理不善、市场需求变化等。但如今不少美国人,似乎普遍认为“全球化”才是祸根,“贸易保护”才是良方。最近的一个基于大规模网络民调的实验很能说明问题。实验人员给被试者看一则新闻,说一家美国公司做出了一些经营调整,既不说调整原因,也没说要裁员,但特朗普的支持者中就有接近两成的人建议“贸易保护”
中国制造业崛起和中美贸易对美国的就业冲击其实不重要。相比之下,对美国的技术冲击和挑战更加实实在在,这也是中美贸易冲突和美国技术遏制可能会长期化的根本原因。虽然制造业占美国就业的比重已是个位数,但制造业依旧是科技创新之本,美国研发支出和公司专利数量的六七成均来自制造业企业。
对后发国家来说,工业制造是科技进步的基础。世界上没有哪个技术创新大国不是制造业大国(至少曾经是)。而从制造业环节切入全球产业链分工,也是非常正确的方式,因为制造业不仅有学习效应,还有很强的集聚效应和规模效应。
假如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和最强的科创中心渐行渐远的话,对双方乃至全世界都会是很大的损失。毕竟我国在基础科研质量、科技成果转化效率等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美国要想在全球再找一个巨大的市场,也是天方夜谭。没有了市场,美国公司持续不断的高额研发支出很难持续,也就难以长久维持技术优势。同时,技术高压虽然可能让我国企业在短期内受挫,但很多相对落后的国产技术也因此获得了市场机会,可能提高市场份额和收入,进而增大研发力度,进入“市场—研发—迭代—更大市场”的良性循环,最终实现国产替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国国内市场确实能继续壮大,国民消费能继续提升,能真正支撑起“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双循环”模式。
解决就业和提高收入必须依靠服务业的大发展,而这只能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不仅传统的商铺和餐馆需要人流支撑,新兴的网约车、快递、外卖等都离不开密集的人口。要继续推进城市化,必须为常住人口提供相应的公共服务,让他们在城市中安居乐业。
如果投资决策的主体不改变,依然以地方政府和国企为主导,那融资体系也必然会把资源和风险向它们集中,难以实质性地推进有更广泛主体参与的直接融资体系。
至于说落后的工业国在崛起过程中与先进国之间的种种冲突,历史上是常态。盖因落后国家的崛起,必然带有两大特征:一是对先进国的高效模仿和学习;二是结合本土实际,带有本国特色,发展路径与先进国有诸多不同之处。虽然第一个特征也常被先进国斥为“抄袭”,但第二个特征中所蕴含的不同体制以及与之伴生的不同思想和意识,先进国恐怕更难接受。
90 年代中后期乡镇企业改制以后,各地区各行业中都涌现出了一大批民营工业企业,其技术基础很多都源于三线建设时期建设的国营工厂。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市场和政府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一进一退的问题,而是政府能否为市场运行打造出一个基本框架和空间的问题。这需要投入很多资源,一步一步建设。如果政府不去做这些事,市场经济和所谓“企业家精神”,不会像变戏法一样自动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