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对江湖上的很多人来说,散花宗是一个有些古怪的地方。
这个门派在五十多年前忽然崛起,并且迅速吞并了周遭的大小数十个门派,将整座天山据为己有。正在西北的各个门派人心惶惶,担心下一个遭受灭顶之灾的便是自己的门派时,当时的宗主却布下阵法将整座天山都封锁起来,自此与世隔绝,只偶尔解开阵法吸纳几个人加入。
为了探究散花宗的神秘之处,也有不少门派试图派门下的弟子进入天山,不过却统统被那厉害的阵法挡了回来。而有幸进入散花宗的那寥寥数人,也再没有下过天山。因此虽然研究散花宗解开阵法时机和吸纳人数玄机的人层出不穷,不过却并没有人真的得出过什么规律来。又或许,这一切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个门徒众多的门派,便这样静静地隐匿于天山山巅,留给外界的只有亦真亦假的谜团与传说。
最大的一个谜团,便是其各种消息的来源。
散花宗虽然是江湖门派,却并非成日刀光剑影的门派。事实上,其吸纳门徒也并不要求必须有一技傍身,甚至多得是老妪幼童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前去投奔。五十多年来,也少见来自散花宗的高手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时常外出行走并上能够被众人记住名字的,不过六人,其中还已包括了故去的前两任宗主。
且不论散花宗是否深藏不露,能够肯定的是,其绝非以高绝的武艺闻名。五十多年前才建立的门派,也根本谈不上根基深厚。散花宗真正令人不敢小觑的,是灵通准确到惊人的消息,以及那一条条锦囊妙计。
甚至曾有说法,只要你足够会提问,你能够从散花宗那里问到天下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每个人获得消息所要付出的报酬也各有不同。但是只要你能够奉上他们要求的东西,便一定会得到准确无误的消息。
——只不过,他们虽从不要求“天上的月亮”这一类根本无法获得之物,却总是要求一些令人难以割舍的东西。
譬如说,以好色闻名的刘尚书家中专宠最盛的那房美妾;譬如说,慕容家为历代嫡长女做陪嫁嫁妆的那只灵血紫貂;譬如说,京城最有名的玉石匠人手中那只世传的用来养玉的玲珑宝匣——并非得不到,并非不能赠与他人,只不过会叫人极是舍不得。
起初人们只觉着是散花宗宗主性子古怪,才会故意出这些法子来难为人。而后来他们却逐渐发现,被作为“报酬”换入散花宗的一切人与物,不是成为了散花宗壮大的契机,便是作为更有价值的事物再一次被交换了出去。
——由此看来,散花宗宗主,不可谓不奇。
近几日大周最为轰动的消息,莫过于当今皇后嫡出的次子,太子唯一的亲生弟弟七皇子的正妃新为皇室添了一位公主。
皇室每年新添的公主都有数位,况且按照惯例来说,即便是皇帝的嫡孙女,太子膝下却已有两儿一女,皇室不会对七皇子的这位公主有过多的关注。毕竟,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似乎才更来得重要些。而这一位小公主却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她出生的那一日恰巧是元月十五。本是雪打灯的时候,皇宫和七皇子府的寒樱竟一齐盛放,就着漫天白雪,煞是美丽。皇后正觉着稀奇,着身边的太监请七皇子进宫赏樱团聚的时候,七皇子府倒是先传来了消息——正妃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皇后虽有五个子女,长子又贵为太子,然而年龄最幼的七皇子却素来是最得她宠爱的。听了这个消息,又想到小公主生在元月,先是合了皇室的姓氏,又有这般寒樱盛放的奇景,心中更是欢喜无限。当下便着人将此事告知了皇帝。皇帝喜得孙女,也高兴得很,当即御笔一挥,赐名“樱君”,是为“元樱君”。
就是元月寒樱盛放的奇景“樱君”这个名字,使她成为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公主。奇景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暂且不表。只不过,当朝的公主是“英”字辈,皇子方是“君”字辈。而小公主名为“樱君”,虽占了“英”的音,却终究是和皇子一辈排下来的。七皇子担心太子会心生猜忌,便禀了皇帝,请求另赐别名。
不料皇帝那一日却有心无心地偷了个懒,直接将“樱”改作“英”,小公主的名字便成了“元英君”。这个名字其实更是不妙,不过皇帝却全不在意。随后,他又觉着这个名字没有描述出公主诞生时寒樱盛放的景象,便又赐字“初蕙”,取繁花初绽之意。
自然,黎民百姓是只晓得公主诞生之日寒樱绽放的,也只晓得她的封号是光华公主。至于这名字的种种曲折——
一只周身雪白,喙部晶红剔透的鹰向着天山山巅飞去。天山山脉高耸,山势陡峻,寻常鸟儿根本无法到达,而这只羽毛雪白的鹰却毫不费力地振翅高飞,锐利的鹰爪上还绑缚了一只小小的竹筒。
天顶的迷雾中,一幢肃穆庄严的建筑若隐若现。雪鹰的飞行速度极快,巨大的羽翼扇动数下,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建筑的正上方。似乎是为了告知众人自己的到来,雪鹰在空中一圈一圈地盘旋着,口中发出几声鹰类的清啸。
很快,一个正在洒扫庭院的童子听到了雪鹰的叫声。这童子穿了一件银丝素衣,漆黑的发在头的两侧用红线缠了两个小鬏,皮肤白嫩,眼睛晶亮,生得甚是讨人喜爱。他眯起眼睛,透过雾气仔细辨认了许久,见到是雪鹰,便高声欢呼道:
“海蓝回来了!海蓝回来了!”
两边的廊下当即走出两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来,虽都是身着粗布衣裙,容貌看上去却端严持重得很。穿红裙的妇人走到庭院的正中央,仰起头冲空中的雪鹰“海蓝”吹了个口哨。另一个黄裙妇人则走到墙边,纤细的手指在墙里镶嵌着的一个黄金兽首上轻叩了三下。
银衣童子怔怔地抬头看着,却忽然见到空中的雾气逐渐向着两边消散开来。海蓝便自雾气的中央,对准红裙妇人伸出的手臂,猛地俯冲下来。
红裙妇人毫不在意地静静等在原地,一旁的银衣童子却吃惊地捂住了眼睛。海蓝俯冲的力量如此之大,他可不敢想象红裙妇人的手臂被鹰爪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静静地屏声等待着,却并未听到自己预想中的惨叫。终于,银衣童子战战兢兢地将手指张开一条细细的缝儿,向红裙妇人的方向看去——
那只威风凛凛、羽毛雪白的鹰,正像惹人怜爱的小鸟一样站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蹭着她的面颊。红裙妇人微微曲起一根手指刮了刮它的头,海蓝低低地叫了一声表示欢喜。
此时,一旁的黄裙妇人已经又打开了黄金兽首操纵着的机关,迷雾再一次笼罩了碧空。她笑盈盈地走过来,从海蓝的腿上解下竹筒。
“如今你我都是人老珠黄了,只有海蓝,还是这么神采奕奕的。”她笑着抬手摸了摸海蓝的头,又叹了一声,语气倒是未见得多么惆怅。
红裙妇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难不成是想嫁人了?”
“我可是早就绝了这个念头了,”黄裙妇人摇摇头笑道,“好了,我可不留在这里给你寻开心了。既然是海蓝带回来的消息,必然是极其重要的,我去拿给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