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二三
1
“青英啊,去舅舅家里要听话知道吗?勤快点,多帮忙做点事。对了,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和小华抢东西吃了,你是姐姐,该让着弟弟……”
青英听着母亲喋喋不休的嘱咐,一脸无奈。
“妈,你说的我都知道,放心吧。”她接过母亲手上提着的送给舅舅的一罐土鸡蛋,眉眼弯了弯,“我走了啊,妈妈再见。”
近两年的八月份,青英都会从自己家里出发,徒步几千米的距离来到镇上的舅舅家,并住上小半个月。
小华是舅舅家的小弟弟,今年12,比她小五岁。舅舅家里条件一般,但就这一个儿子,倒也能供他上学,只因为上学得晚,现在才在五年级。
经去年半个月的相处,青英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这个表弟的脾性。说是上学,其实就是混日子。每天除了调皮捣蛋以外,根本不学无术。
青英是在前年辍的学,但并不是她所愿。因为家里没钱,上面又有一个哥哥,娶了媳妇花掉一大笔钱,没办法,就只能牺牲她。
青英走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舅舅家。在这八月炎夏的季节,可热得够呛。
舅娘见了,一个劲的心疼着:“青英快进屋里来乘乘凉,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坐个三轮车来啊?”
她递给青英一杯凉水,青英接过赶忙喝了一大口,沁凉的液体流入喉咙,浸入体内,感觉身体里的燥热霎时散了几分。
“没事舅娘,这一段路也不远,我都习惯了。”青英放下杯子,将那一罐土鸡蛋拿出来,嘴角上弯着,“舅娘,这是我妈吩咐我带给你和舅舅的,家里养的鸡生的,绝对营养又健康。”
舅娘知道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说是习惯了,其实还是钱的问题。虽然他们时不时地会接济一下,但到底解决不了本质问题。
好在青英争气,既乖巧又懂事,从来没有让她父母担心过。只是她人瘦瘦小小的,身上没有一点肉,每次看着都心疼得很。
“你妈也真是的,每次都拿这么多我们哪吃得完啊,下次记得告诉你妈,叫她自己留着多补补身体,别给我们送了。”
这样说着,舅娘还是将那一罐土鸡蛋接了过来。
青英笑着符合了一声“好”,但她知道,明年这个时候,鸡蛋还是照样会出现的。
“对了,小华呢?怎么没见他?”小英四下望了望,没看见表弟的影子,问道。
“那小子,谁知道跑哪野去了,放心吧,午饭前准会回来。”
舅娘说的果然没错,中午的饭菜刚一上桌,他就蹦哒蹦哒着回来了。
看见自家表姐出现在饭桌上,脚下一个踉跄,神情有些复杂:“表姐,你这次不会还要辅导我做作业吧?”
青英冲他笑了笑,透着狡黠:“当然。”
“不要啊!”小华一个狼嚎,立马扑倒她身前,打着商量道,“表姐,我们商量个事呗?”
“你说,什么事?”
小华一听,眼睛倏地一亮:“你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出去看看玩玩多好,何必因为我而被关在家里浪费时间对吧?”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
“你这臭小子,又想偷懒。”舅娘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他说的话,想都没想就是一顿呵斥。
小华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被撞破,心有不甘地瘪了瘪嘴,委屈地坐回位置上,冲着自家的母亲大大地“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模样。
青英被他逗笑了,这表弟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2
比起青英,建明无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不仅是家里面唯一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这父母宠姐姐疼的,从小的生活实可谓无忧无虑,潇洒至极。
但这样的成长经历,也造就了他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性子。虽已年到十九,却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他最近还迷上了赌博,每天都会伙上三五个好友聚在一起玩扑克。这其中就有小华。虽然他们之间相差了六岁,但干起坏事来总是不分年龄的。
自从小华被强烈要求在家接受表姐补习后,就一直没再和他们聚一起玩过了。
本来少这一个人也无伤大雅,该玩的还是在玩。但就在小华被严令禁止出门的第五天,原本约好一起玩扑克的伙伴一个都没来。建明一个人没事做无聊得很,猛然间想起以前那个事事跟在他身后的小朋友,才恍然自己已有好几天都没有见过了。
——
小华家的门前长有一颗大大的桂花树,每逢花开的季节,枝桠上都长满了黄白色的小花,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青英每年到这来,最喜欢的就是拿一把椅子坐在桂花树底下,再拿一本小华学校里发的书,时不时地看看书,时不时地闻闻花香,好不惬意。那些悠闲的时光,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这一天,青英的补习任务完成后,还是同往常一样坐在树底下看书。
建明刚走进小华家的小巷,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让他一辈子难忘的一幕。
一棵长满黄白色小花的桂花树,一张漂亮又温暖的笑脸,一个穿素色上衣、着灰色长裤的姑娘。微风拂过,姑娘的乌黑长发随风轻扬,有几朵小花轻轻地坠落在姑娘的肩上,宛如一副“仙女下凡”的画面。
建明就这样看得呆了,连“仙女”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转过头来问他话都没有听到。
青英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的陌生男人,不由觉得奇怪,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开始打量起他来。
别看建明平时的动作行为跟一糙老爷们儿似的,但长得却是一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模样。
隔了许久,建明才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看着面前的“仙女”,磕磕巴巴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找,找…小华。”
3
建明和小华并排蹲在离桂花树不远的小山坡上,青英则继续坐在树底下看书。
小华明显很高兴,扯着建明一个劲地说话,眉眼间尽是止不住的笑意,在家里“闭关”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出来透透气了。
建明却明显心不在焉,对小华的话只是敷衍地应付着,视线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
他捅了捅小华,问道:“诶,那是谁啊,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小华正说得起劲,突然听闻他的问题,有点惊讶:“是我表姐,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怎么了?”
“没事。”建明轻轻摇了摇头。
小华不疑有他,想到自己这连续好几天的“闭关”生活,心里就苦闷得很。于是拉着建明,又是一连串说不停的话。
自那天以后,建明破天荒地牌不打了,扑克也不玩了。每天一吃完午饭,哪也不去,就直奔小华家,搞得原本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以为小华家里有什么宝贝似的。
可不是有宝贝吗,建明如是想。
刚开始小华还特高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个人魅力,才让建明这么喜欢他。但久而久之才发现,这有魅力的其实另有其人。
在小华第五次找建明说话没有收到任何回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明哥,你每天过来找我,也不和我说话,是为了什么啊?”
建明还是没有给任何回应,小华顿觉无趣。
站起来准备离开,无意中看见对面桂花树底下的表姐。愣了愣,似想到了什么,低头顺着建明的视线望过去,霎时间,一切都明白了。
“明哥,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听言,建明征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为了自己在小华面前的形象,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轻咳了两声:“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
小华无语,这人明明做着偷偷摸摸的事情,尤其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惦记起自己的表姐来了,而到头来却如此理直气壮,着实让人气愤。
他大大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就朝着青英所在的方向大喊一声:“表姐!”
“……”
4
因为小华的介入,又因为接下来这小半个月的日日相处,建明和青英成功地建立起了一番不远不近的革命友谊。
他带她去镇上各处有趣的地方游玩,带她去观摩古镇的悠悠风采。他还教她赌博,打扑克、玩纸牌,各种花样轮番上阵,虽然她知道赌博是不好的,但每次都及其配合。
在这半个月里,青英过得很高兴,也很充实,以至于头一次在走的时候,有了不舍的念头。虽然不舍,但终究是要离别的。
青英回了家去,他们俩自然就少了来往,但是却一直没有断。
每次青英随母亲来镇上赶集,都会在舅舅家吃过午饭再回去。他们俩每次也都会趁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有时伙上小华,有时就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多说一说话。
终在有一日,青英的舅娘无意间发现了他们俩的来往。但她并没有戳破,想着青英也到了可以议婚的年龄,而这建明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毕竟年轻,还得先成家,后再立业。
并且他家父母他们都认识,平时也有些来往,知根知底的,断不会亏待了青英。
舅娘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青英的舅舅,舅舅听了,竟也觉得可行,于是趁着青英母女俩再一次来赶集的时候,拉着青英妈妈到一旁大体商量了一番。
青英全然不知他们是在讨论她的婚事,因为她感觉这于她而言还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直到舅娘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笑着说道:“咱们青英这么能干,长得又好看,以后一定会有一个男人对你很好的。”
青英听了,脸颊渐渐发烫,不敢去看舅娘戏谑的眼神,直直羞红了脸。
舅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也不点破,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性子这么软,以后定得给你找个好脾气的婆婆才行,不然可是会受欺负的。”
“……”
青英母女俩回了家,妈妈就拉着青英爸爸到房间对这件事再次进行了讨论。两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没有多少见识,也没什么主见。听舅舅舅娘说可行,自也就没什么意见。
于是事情就这样确定了,由舅舅去做中间人,两边协商。在春节前,安排着让两家正式地见个面。
建明的妈妈虽然是个脾气还不错的女人,但爸爸就有些强势了,他们家一系列的事情皆由他做主。不过好在,建明的几个姐姐很是和善,相处起来倒还融洽。
建明爸爸看中了青英的老实能干、温柔漂亮,希望能通过她让自己的儿子老靠一些,也就没有反对俩年轻人的来往。青英父母见青英自己没有意见,自然也没有反对。
且两家都没有多少钱,也不存在什么门当户对的问题。
而青英呢,其实有些迷茫,还不懂得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不过和建明在一起,她很开心,也没有什么是比开心更重要的了。
5
两年后,建明和青英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去接亲的队伍,几乎全家出动,似乎是想着这大魔王终于要有人管着了,都高兴得笑得合不拢嘴。
敬酒,磕头,宣誓,礼成。
新婚燕尔,犹如蜜里调油,夫妻俩的脸上皆是遮不住的喜色。
闲暇时光,青英时时看着建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今她已为人妇,已为人媳,将来还会为人母,她的责任与义务也随着这些新的身份而在慢慢增重。
从今以后,她不单单是一个父母眼中听话的女儿,她更是一个爱护丈夫、孝顺公婆的妻子和儿媳,这样的转变,竟让她有点怅然,有点不知所措。
新婚第三日,夫妻回门。
青英妈妈拉着青英的手一个劲地说话,眼眶含泪,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这虽然不是母女俩第一次分离,却知道这一次终究是不一样了。青英鼻子也有点酸酸的,紧紧地回握着母亲的手不停地安抚着。
不过好在,两家离得不算太远。青英要是想家了,可以随时回来。这是建明对她的承诺。
6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新婚第四日,就发生了一件让小夫妻俩措手不及的事情——分家。
是建明父亲提出来的,说是为了勉励建明。但其实谁不知道呢,分出去了不就是去了一个大麻烦吗?
分家的后果导致建明与青英夫妻俩一下子就没了能够维持基本生活的条件,更别提稳定的收入来源了。
还好建明的父亲也不算太无情,将老房子旁边的一处平房给了他们,不然他们是连住处都难以解决。
青英是新妇,就算不满也说不得什么,而建明就算再横,恐怕也横不过他老子。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确定了下来。
……
“你去找份工吧?”青英对建明说。
建明心里其实不愿意,但如今情势所逼,只能无奈点头。
可建明从小就是一个被家里宠着的人,没受过什么苦什么累。钱多的,都是些苦力活,他不愿意去干,也干不了;活轻松的,钱少得可怜,他还是不愿意去干。
眼看家里就快要揭不开锅了,他的工作还是没有半点着落,青英是又着急又无奈。后来还是他的大姐夫给支了个招——去码头当搬运工。
大姐夫也是做的这个,虽然经常会早出晚归,但工作内容还是较为轻松,就是帮来往的客人搬搬行李、卸卸箱子罢了。当然也会有累的时候,每当有货船来临,就必得吃苦了。
工钱呢,能够勉强养活一家子,足够了。
7
青英和建明夫妻俩就这样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过着日子,虽然没有多大富贵,却感到充实而幸福。
半年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青英怀孕了。
这让建明给高兴坏了,让全家都高兴坏了。
从这以后,建明有了奔头,干活的时候都不知道比之前勤劳了多少倍。青英也有了盼头,身上围绕着母性的光辉,使得她温婉又柔美。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他们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平淡淡、稳稳当当地过下去,却不曾想老天爷这么快就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我的孩子呢?在我肚子里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怎么一生下来就……没了呢?啊……孩子呢?”
刚生育完的女人本就是最脆弱的,一醒来却听见自己孩子没了的噩耗,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建明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别哭别哭,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得好好休息。孩子没了,我们都很伤心,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说明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嗯?别哭了。”
青英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仍旧抽抽搭搭的:“你多和我说说关于我们孩子的事情吧,我想听。”
“好。”
建明告诉她,生的是一个女儿,遗传了他的肤色,白白净净的,比一般婴儿的皮肤都还要白好几个度。建明告诉她,女儿长得很可爱,也很好看,像她……
后来几个姐姐都有来安慰青英,顺便送一些有营养的食物给她。婆婆也有安慰,说:“你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身体。”
青英听了很感动,也很温暖。很快就从这个打击里走了出来,毕竟日子还长,终究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
半年后,青英不负众望,终于再次怀孕。
有了一次经验,这一次每个人都特别小心,建明对青英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生怕曾经的噩耗会重演。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个月之后,青英成功地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宝宝。是个女孩儿,同样遗传了建明的白皮肤,同样生得好看,青英总觉得这是对那个无缘的女儿的一种遗憾弥补。
8
女儿取名小小,深得全家人的喜爱。但有了女儿,家里就多了口人,婴儿用的东西又贵,建明那一点维持生活的工钱开始逐渐变得微薄。
没有钱,就导致青英的营养跟不上,渐渐的,都没有了奶水,以至于小小只有五个月大,就不得不断了奶。
大人吃得差点倒没什么,孩子的吃食才是个大问题。青英和建明几乎将家里所有好的,孩子能吃的全给了小小,其余的他们俩将将就就,也能过下去。
日子虽然艰苦,却总是过得去。
一转眼小小两岁多了,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上幼儿园了,到时候又是一大比开销。而建明的这一丁点工钱,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在这个时候,镇上流行起了外出打工,在沿海地带,有很多工厂都在招工人,工钱较为可观。
建明和青英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小小留在家里让她爷爷奶奶照看,他们俩出门打工。建明的父母得知了这个决定,很是支持,说:“你们俩就放心出去吧,小小在家有我们顾着呢。”
——
温州,是建明和青英共同商议出来的去向。工资没有深圳那边的高,自然活也不会有那边的重。
青英知道建明是个不愿意吃苦的人,也没有多大志向,安于眼下的舒适,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她也不求多的,只要建明能够安安心心地工作,就算工资少一点也没什么。
再者建明的二姐和二姐夫也在温州打工,他们去了那边,相互也有个照应。
建明和青英到了温州,用仅有的一点积蓄,先租了一间陈旧的屋子,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把基本的家给安置了出来。
然后才出门找工作,正是缺工人的时候,他们俩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干。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减去日常开销,减去寄回家里的,每个月倒还能存下一点。
9
打工第二年,建明和青英回家过年。小小已经四岁多了,看见他们竟不认识,一句“这是我家里来的客人”,让他们的心口感到了窒息一般地疼。
打工第四年,小小到了可以上小学的年纪。
打工第六年,建明和青英决定回家修建房屋,彼时小小正上二年级,听话懂事,从不让人操心。只是有一点,太过于内向害羞,和他们既不亲近,相处起来也陌生得很,这让他们既愧疚又心疼。
房子建好以后,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资本,只不过,因为修建房屋而欠下的一屁股债还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年后,建明和青英再次前往温州,这一次他们的压力更大。
建明不再喊累,不再嫌弃活多,更不再乱花一分钱。
夫妻俩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一天一天地省,一块一块地存,只为了能够早日将欠下的债一一还清。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三年后的有一天,将最后一笔欠款打进了债主的账户,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小口气了。
可也只是一小口而已,后面的任务只会更重。
债还完了,青英依旧没有松懈,也不敢松懈,毕竟还有老小在家里。
可是建明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债刚一还完,就开始懒散了。每天不愿意工作,不愿意干活,只想着玩,想着回家。
青英和他说过很多次,也吵过很多次,可是没有用。二姐二姐夫明着暗着地也来劝说过很多次,还是没有用。
于是夫妻俩就此陷入了一场长期性的冷战,青英依旧勤勉地工作,建明依旧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建明每次说“我们去买票回老家吧”的时候,青英都会冷冷地看他一眼“要回你自己回”。建明每次自暴自弃,说自己受不了了,也干不了了的时候,青英都会漠视到底。
沉默太久,终有一日是要全部爆发出来的。
10
有一天,青英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全身酸软无力。她刚踏进租住的房子,就看见建明正在收拾行李。看见她回来了,还特高兴地说:“我已经买了票,明天就回老家了。”
青英听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回去了,那我呢?”
“你不是不想回去吗?”
青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问:“你的工作呢,不做了?”
听此言,建明这才收敛起笑意,面露心虚、为难的神情。
青英立马察觉出不对劲,在她的追问之下才知道建明因为工作懒散,接连好几个月的工作都没有达标,而被上面开除了。
青英听完,像泄了气一般一下跌坐在床沿上,鼻子开始泛酸,眼眶也开始泛红。突然,她开始发笑,讽刺、自嘲又无奈般地笑。
建明见了,也开始担心起来,想安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青英从床底下拖出一罐他平日里喝的白酒出来,想也没想,直接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全喝了下去。
建明傻眼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竟忘了阻止。紧接着,青英借着酒劲,向他说了很大一堆的话。
“你以为我是真的就不想回去吗?怎么可能呢,我也想小小,我也想我爸妈啊,我也想不管不顾地回去陪他们啊!可是我能回去吗?我告诉你,不能。”
青英打了个嗝儿,继续又说:“你以为将债还完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办,小小上学的学费,一家子的生活费,哪一样是一笔小数目?未来要是有个什么病什么灾的,没有钱,那又该怎么办?”
“你总是只想着自己的吃喝玩乐,什么时候才能为这个家着想一次啊……”
青英越说越起劲,似乎是想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苦楚一股脑全说出来,她边哭边说,边控诉边痛骂,直到累了才停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是想回去吗?可以,我们离婚。”
一说完,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建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撒泼的样子,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过这些肺腑的话,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更是从不知道她的心里面到底有多苦有多累。
现下才恍然,还是自己太混蛋。
11
第二天,青英直至中午才酒醒过来,看见二姐在房间里照顾她,而建明不知所去。她似想到了什么,看着老旧的天花板,神色黯然。
二姐见她醒来,什么也没有过问,只递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粥。青英心底里渐生的凉意也因为这碗粥而在慢慢消散。
到了傍晚建明竟然回来了,青英这才知道他不是走了,而是出去找工作去了。
这让她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并没有过多在意,想着他大概是心里内疚,才装着去找工作的样子罢了。
接下来的两天,青英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上班就去上班,不上班也自己在家里做点手工活,一个人乐得自在。
想来是因为这一次真的给建明吓到了,他不仅绝口不再提回家的事,还重新找了一个工作,每天只安安心心地上班。从前他不上班的时候都会出去潇洒一下,如今却只留在家里看看电视;从前他抽烟讲究口感,如今是只买最便宜的;从前他花钱没有束缚,如今恨不得一块钱当作两块钱用。
青英从来都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的改变她始终是看在眼里的。她没有多高的理想,也没有多大的抱负,只要他能安心地、一天一天地上着班,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那一句“我们离婚”从来都当不得真,余生漫长,既已成为连理,还是终老一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