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那天,朋友圈都在讨论为妈妈做些什么,洗脚、洗碗、做饭、送花、买衣服、梳头等等。我沉默了。这是一个让我尴尬的节日。我不能为我的妈妈做任何事情。她看不到,也听不见。
“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词语,但是对我而言,却是那么模糊和陌生。我两岁多时,妈妈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去世了。
20岁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我家没有一张她的照片。后来,外婆终于肯拿出一张妈妈年轻时的合影照,那便是我对她的全部印象。
照片中的她有两根乌黑的长辫子,额头饱满,眼睛大大的,饱含笑意,嘴唇微微咧开,好像有些害羞的模样。
我好奇而又怀疑:这就是我的妈妈?她竟是这么俊秀?我像她吗?
我努力地想把她的样子烙印在心里,到最后,才发现只是徒劳一场。我无数次地在脑海里回忆她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只记得她明媚温暖的微笑。
这一生,我最要感谢的人,是我的奶奶。她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她养育5个子女成家后,又帮爸爸挑起抚养我们兄妹三人的重担。
我心里常常想起这样一幅画面:80年代末期,红安县觅儿镇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50多岁的农村妇女,在田里锄草、种花生、割油菜,田埂上坐着三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多。她给孩子们准备了花生、红薯片当零食,还做了花环、毽子当玩具。农妇不时地放下手中的锄头、镰刀,来调解三个孩子的纠纷和战争。
我们家在村里算是田地最多的,也是种得最好的。奶奶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每天早上,她把饭煮熟了,再叫我们起床。农忙时,我们会去田地里帮忙,种花生、割油菜、割稻谷、插秧……月亮、星星都出来了,才收工回家。
小时候,我曾怨恨奶奶: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玩,我们却要像大人一样割稻谷、插秧?
奶奶说:“你没有妈妈,我们家少一个劳动力,奶奶老了,做不过年轻人。你们要想读书,我们就要种很多田,很多地。卖了粮食、花生,才有钱读书啊!”
除了犁田、耙田、挑担子、扬谷这些活,奶奶不让我们干以外,其他农活,我们从七八岁就开始学着做了。十几岁时,我们已经和大人一样熟练了。
奶奶性格倔强、不服输。有一次,她挑着一担切好的红薯片,打算去邻居家的楼房顶上晾晒,却被邻居拒绝了。她又生气又伤心,回来偷偷地哭了一场。这件事让她下定决心:要盖一栋自己家的楼房。
那时家里很穷,奶奶东拼西凑,才借到几百块钱,打下地基。嫌红砖太贵,她请来我的两位姑爷、叔叔,和爸爸一起上山放炮炸石头。
为了让泥瓦匠师傅干活卖力些,省点工钱,奶奶杀了一头猪,好菜、好酒、好烟地招待着。每天上午十点半,还按我们当地的习惯,准备一顿“过中”——瘦肉面,瘦肉和面份量都很足。90年代初,瘦肉面是我们老家招待贵客的美食。
奶奶常说:“要舍得给别人吃,吃不穷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这是奶奶朴素的处世哲学。
新楼房落成时,奶奶笑得特别开心。她拖着一双小脚,从前庭到后院,一刻不得闲。她的背驼了,腰也弯了。
奶奶是文盲,一字不识。她出生在中农家庭,那个时代重男轻女严重,她的两个哥哥都上过私塾,她和三个妹妹都没进过学堂。
奶奶说,不认识字,就是睁眼瞎。就算再苦,再难,她都要供我们读书,不要像她一样,不认字,不敢出远门。
那时,我们村一家三四个小孩的很常见,两个的比较少。很多家庭无力同时承担几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通常就会选择让女孩读完小学或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来供家里的男孩读书。
我读初中时,村里人劝奶奶说:“你家里那么困难,就别供女孩读书了,让她去打工吧!”奶奶说:“只要她读得进去,我就要供她!”
爸爸却给我下“紧箍咒”:“你要是没考上红一中,我就不供你读高中了。你和哥哥两个人都读普通高中,我供不起!”(那时,哥哥在八里高中读书。)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恐惧感。尽管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我还是很害怕。万一没考上一中,我就要与心爱的学校、书籍告别了吗?
从此,我没日没夜地学习,下晚自习后,在教室里点蜡烛做习题,回宿舍后,在床头就着蜡烛微弱的光继续看书。那三年,我用掉的蜡烛估计都有几十包。
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高中,并实现了我的大学梦。
现在奶奶80多岁了,身体每况愈下。她像一只快要燃烧到尽头的蜡烛。时间的手,是这样无情,将她年轻、饱满的身体压榨得瘦弱、干瘪。
我能做些什么呢?钱,奶奶已经不需要,用不着。唯有一年回去看她几次,听她一遍一遍唠叨那些我早已耳熟能详的成年往事。
奶奶在,家就在。
作者简介:李三清,80后,湖北红安人,定居张家界,红网永定站记者,张家界市作协会员,睿特写作培训网校讲师,微信公众号:李三清的紫竹林,微信号:lisanqing86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