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回顾:最后的纤夫(九)
结婚
这年哩秋天,天一个劲哩下雨,玉黍黍杆子都泡黄了,粮食大面积减产。种哩红芋都泡烂了,豆子大部分都是秕子。庄稼人没吃哩,拖儿带女哩出来要饭。
走船哩还好些,走到哪都管买点,白讲咋卓,歪好有口饭吃。船走到蚌埠县,在那等着装货里。一个要饭哩老婆带着她闺女上船了,那闺女有十七八岁哩样子,长哩可好看,两条大辫子呆后边一不悠一不悠哩。
问她家是哪里?她说是安徽凤台县里,姊妹九个,她老大。没办法,才出来逃荒要饭。
俺奶奶一看,这闺女恁排长,动了心。俺三叔都十九岁了,还没说着媳妇。俺奶奶拿了一个卷子,端了一碗稀饭叫那老婆吃。看来那老婆也饿坏了,端起稀饭碗“呼噜,呼噜”哩一会喝完了。
俺奶奶用半开玩笑哩口气对那老婆说:“看恁闺女恁好,干脆白叫她走了,给俺当媳妇,管不管?”
那老婆喜欢里可很,还直有点不相信:“他婶子,真哩?假里?”
“那还有假?” 俺奶奶说完,叫俺三叔过来,叫那老婆看看。那老婆也怪满意,以后闺女不用受穷了,跟着走船有吃有喝,还管拍到哩上,多得劲诶。
俺奶奶给那老婆拿几个卷子,又给了她两块钱,那老婆拄着拐棍回家了,叫她闺女搁这了,成了俺哩三婶子。
这边船上住满了,俺三叔他俩没地分住。俺爷赶紧找队长,叫队长看看,谁节坞头没住人。正好船队哩老刘节哩帮工不干了,坞头闲着哩,叫他俩安排到了那,给老刘帮着干,吃饭上这船上吃。
俺三婶子吃完饭,丢下碗斗走。俺妈有三个月哩身子了,还得拉纤还得做饭,都吃完了,还得刷碗,走着船,可紧张。天天做好了饭,他俩到半晌午了还不起来,时候一长,斗生气。又不敢吭劲。这天俺妈实在气哩憋不住了,斗说了句:“这还等他不等他诶?”
“咱不等他,叫他俩吃劲睡。”俺爷接了一句。
俺奶奶冲着俺爷跟俺妈说:“那恁叫他俩离婚去诶!” 说完,嘴撅多高,脸耷拉可长。
俺妈再也不敢吭劲了,有泪只能往肚子哩咽。她从结了婚,斗没回过娘家。又不敢给人节说,怕叫人笑欢。只有自已劝自已,小闺女哩命一就里。
由于俺大哩突出表现,又是船队哩积极分子,被任命为三社五队哩队长。一当了队长,事斗多了。这个船上漏了也得去看,那个船上桐油哩,也得去瞧瞧。一走斗得十天半月,家里哩闲事管哩斗少了。
这年哩年底,俺大光荣哩入了党,成了一名党员。不用吭劲,党费都是第一个交。
俺爷看着这第二哩儿有出息,心里可得劲,时不时哩唱个豫剧。斗是啥时候一想到他哩大儿,心里斗该不得发了。听捎信哩人说,上煤矿上去了。这走恁长时候了,也不知道咋样了。他这一走,那仨孩子没头偎了。
听人说,他大闺女秀兰说好对象了,是个生意人,家里可得发,以后保管饿不着。他第四哩儿毕业了,跟着人节当学徒,能学个手艺。他哩六妮还在上学。
啥时候叫这几宗子事办完心里斗得劲了。人这一辈子,不都是为了儿女猛?儿女只到不受罪,有吃有喝,比啥都强。
放闸了,河水直溜哩很,河面上漂浮着一大块,一大块哩白沫子。走船更得小着心了。这怕神斗有鬼,这不是怕出事斗出事了。
三社四队哩船,前面几条都过去了,还卯末了俩船,那天哩风也怪邪门,叫篷都刮横了,船一劲里往河当中跑,水又哗哗哩冲着,上沿拉纤哩几个人吃劲拉斗站不住,只得松了手。眼看着前面那条小船要吹翻,后头那条小船摽也得摽沉。几个人呆上沿干着急,有个人赶紧蹬蹬叫跑着去找队长。
后头那条船是老张家里,一看前面哩船要出事,慌哩赶紧拿刀把摽着哩缆绳剁开,叫铁锚抽到河里,老张哩船算保住了。
两只半截头分开了,前头那只船被风吹哩窄歪着,下了铁锚斗站不住。这没有了后船哩牵挂,呼一加势,船斗翻了。
那船是老王家哩,一家三口子死到了里头。等队长棹着划子赶到哩时候,整只船都沉到了河里,只看见一个船角。一船货物打了水漂,由队哩出钱赔给了货主。老王会水,为了救他哩老婆、孩子,谁知道一个也没救上来,他自已也送了命。
老王有五个孩子,四个儿,一个闺女。那四个大哩都送回老家了,斗这一个老疙瘩呆跟罕,才几个月,叫老刘宝贝哩给啥了。船翻哩太快了,那一会叫老王慌张哩又是下锚,又是拿蒿撑船,顾上这头,不上那头。他女人正在看舵,一看要出事,斗赶紧往廒里跑,她知道她闺女呆里头。她才下了廒,布起她闺女,船斗翻了,河水疯狂哩从廒门子里,窗户里,往里灌,出不去了。等老王下来,找着她娘俩,她娘俩已经不粘了,老王硬往外捞,捞不动,被河水吸住,动弹不了了。
听打捞哩人说,捞他仨没少费劲。他三口子呆水底下布哩可结实,掰斗掰不开。末了叫他仨捞上来后,在河边罕扒了三个窑窝,埋了进去。
使船哩斗是这,呆哪死,呆哪埋。
人啊,如同漂泊的小船,哪里是家?何处又是岸呢?哪里的黄土都能埋人,哪里的河水都能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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