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一直暗恋我的发小向我表白了。
他很直接：“咱们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我未娶，你未嫁，不如就在一起吧？”
然后，他把我吓跑了。
我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对外宣称是我想静静，出去散散心。
其实，我是去跟曾经的过去做个了断。
02
我的过去叫李舟。
一个哪怕现在想起来，内心依然会掀起巨浪的名字。
他是我大学同班同学、班长，也是那种自带光芒的男孩。
而我，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在闹笑话。
那时的我，小小的个子，厚厚的眼镜，脸上尚存几分婴儿肥。
以至于在迎新报道处，我把高高大大的李舟当成了老师。
而他，则把我当成送哥哥或姐姐上大学的小妹妹。
在得知我的确是电气与自动化专业的新生后，李舟和几个男生接过我的行李箱，一起送我去宿舍。
他们嘻嘻哈哈地介绍着自己，问为什么父母没来送我？
我老老实实作答：“他们想锻炼一下我，说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于是，几个男生纷纷拍胸脯：“不用锻炼，咱班就你一个女生，我们会罩着你的。”
社交能力为零的我，哪里接得住这种幽默，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爸妈说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然后，目光无处安放的我，窘迫地看着地面。
结果，几个男生笑得更凶了。
并且迅速达成一致，给我起了一个亲切的外号：“小不点。”
然后，他们开始按年龄排行，让我叫他们“大哥二哥三哥……”
只有李舟，帮我安置好行李后，把他的名字、寝室地址、电话写在了纸上，并且说：“把这个收好，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03
可是，脸盲如我，第二天在教室遇到李舟和其他男生时，根本没认出来。
他们热络地喊我“小不点”，我却以为他们是在跟别人打招呼……
那天，全班同学自我介绍，包括说一下自己的特长，有人会吉他，有人会街舞，有人体育项目样样精通。
只有我，搜罗了半天，说：“我的爱好是读书刷题……”
大家爆笑。
我以为他们是觉得我在吹牛，于是有点着急地辩解：“不信，你们随便拿一本物理书，我看一遍，差不多就能背出来。”
于是，真有人拿出一本专业书，我看了一页后，认认真真地背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的大哥二哥三哥们都惊呆了，不知是几哥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小不点，你是机器人吗？”我刚想解释，李舟一把打开那个男生的手，对大家说：
“刘蕾蕾是通过竞赛保送到咱们学校的，未来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希望之星，也是真正的祖国花朵，保护好她，是我们全班的责任。”
这话，把大家都点燃了。
他们鼓掌，起哄，教室里一片喧闹。
那一刻，我温暖极了，告诫自己一定要像背书一样，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04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幸福快乐的。
有全班男生的呵护陪伴，还有李舟无微不至的关怀。
比如吃饭这件事。
我是向来食物链极其单一的人，那时候只要去食堂打饭，就是老三样：莴笋炒肉、土豆丝、米饭。
李舟很快发现了这件事，从此他天天跟我一起吃饭。
每次都会点不同的菜，跟我交换，而且还很有科学依据地提醒我，要用不同的食物开发自己的味蕾。
像我这样刻板的人，懒得选择，也害怕尝试新鲜，无论是食物，还是社交。
可是，李舟就这样来了。
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世界，像一场意外。
05
军训时，李舟跟别人调了位置，站在我的旁边。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我走正步时，时常顺拐，而且拐得极其用力认真。
每次打到他的手，他都会笑呵呵地说：“我不疼，你别疼就行。”
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嘲讽与恶意。
因为我的不走寻常路，最终没能参加全校的军训展演。
结果，展演那天，我有些沮丧地坐在看台上当观众时，李舟也来了。
“现在，咱俩跟校长一个待遇，看他们的方队表演，还不时得跟咱们打招呼‘首长好’……”李舟一边比划，一边小声喊：“同志们辛苦啦！”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答非所问：“小不点，永远不要因为跟别人不一样而改变自己，要爱惜和守护好自己的宁静。”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有点想哭。
06
而李舟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男生。
那天，他一边帮我遮挡初秋依然毒辣的阳光，一边对我说：“小不点，你知道吗，我爱上你了，我们慢慢来。”
那天的校园，天高云淡，李舟的话，震得我哑口无言。
虽然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但我的性格就是我的软肋。
我不会说漂亮话，文艺体育细胞为零，高中同学戏称我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爱学习，痴迷物理，与其说是我的特长，不如说是我的避难所。
熟悉我的人都担心我出了校门外的未来，但李舟却那么坚定地说，我的一切很珍贵，说他爱上我了。
我可以相信他吗？
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我已经不可救药地依赖上了他。
07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因为有李舟的陪伴，一切都变得生动了。
因为他，饮食结构单一的我，开始尝试有限选择之外的其它。
只要是他推荐的，我都觉得好吃。
大学四年，我从入学时的87斤，长到了99斤。
也是在他的引导下，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穿衣风格，摘掉了厚厚的眼镜，开始戴隐形。
事实上，对于我来说，摘掉眼镜不仅仅是美观了，更重要的是，掀掉心灵的窗帘，我慢慢敢于在跟别人对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
李舟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我每天几点睡觉，何时起床，何时运动，都要由他来提醒，他就是我的时钟。
我的游泳与乒乓球，都是他教的。
他不仅让运动白痴的我爱上了运动，更让我在人前，学会管理自己的肢体与表情。
系里都在疯传，李舟把机器人刘蕾蕾智能化了。
08
别人的恋爱谈在花前月下。
而我和李舟的恋爱，不在图书馆，就在实验室。
李舟带我出去玩时，我一会儿就觉得累。
相反，只要一进实验室，我可以通宵达旦不知困为何物。
有好多次，我是被李舟强行拉着离开实验室的。
那时候，管实验室的金老师一看见我就头疼，因为只要把我放进去，就不知啥时候能出来。
为此，李舟承包了金老师家全部的家务，外加帮他女儿辅导功课。
金老师曾经对我说：“刘蕾蕾啊，你以后要是拿了诺贝尔奖，那奖章得有李舟的四分之三。”
每一次，我做实验时，李舟帮我公关，而且他绝对是最好的助手。
其实他的专业能力也不差，但就那么心甘情愿地顺从我所有的猜测，陪我反反复复验证自己的想法。
所有人都不明白：李舟，你差哪儿了？为什么对一个女书呆子这么跪舔？
09
我其实也有同样的疑问。
有一次，我反反复复想解决电磁干扰抑制算法，却始终毫无进展时，茶饭不思，李舟就自备食材，跑到辅导员宿舍给我开小灶。
看着油锅开了，他小心翼翼往锅里丢虾仁的样子，我突然就泪目了。
我对他说：“李舟，你去跟别人谈恋爱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听了这话，李舟擦擦手，给我一个摸头杀：
“小不点，实验没有一次性就成功的，甚至很可能一辈子都不成功。但你是要成为一个科学家的，要保护好自己的专注力和科学信心，而我，负责保护你。”
“为什么？凭什么这么相信我？我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我虽然情商不高，但智商还是够的，我知道在科研方面，李舟的资质并不比我差，他凭什么甘当我的绿叶，他没有这个义务。
10
那天，李舟第一次给我讲了他的家庭。
他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他从小就见惯了家里的迎来送往，所以，对于人际交往，从不怯生。
也正因为如此，他见多了人情世故，所以，骨子里厌倦透了人与人之间那些喧嚣的务虚，讨厌那些见不得光的潜规则。
直到遇见我，他萌生了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欣赏与保护欲。
他说：“如果可能，小不点，我希望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单纯而伟大的科研世界里，一是一，二是二地活着。简单也是一种才能和天赋，我想守护它。”
谁说小草没有春天。
那天，我无比确定地感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甚至比爸妈，比我自己更爱我。
他不仅在生活上照顾了我，更重要的是，在我自己也不确定要成为什么样人的时候，他那么坚定地告诉我：勇敢地做自己，就是最好的人生。
11
正因为有李舟，大学期间，我获得好多奖项，也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不少论文，甚至还申请了一项专利。
我人还未毕业，却已经被业内几家著名的公司预订。
最终，我和李舟共同选定了深圳这座城市。
2014年毕业季，我们双双南下，用他的话说“妇唱夫随”。
李舟找了一家专业并不对口的人力资源工作，他说他擅长，这样也会比较有余力支援我的事业。
深圳等待我们的，除了他事先托人租好的房子，还有从家乡飞过来的李舟父母。
见我第一面，他们就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可以不反对我们的爱情，前提是，必须回他们所在的城市。
我再愚钝也听得出来，我不是他们理想的儿媳人选。
其实，我也认为自己不是。
所以，面对他爸妈给出的条件，我直直地对李舟说：“跟他们回家吧，以你的能力，肯定会有一个好未来。”
谁知，一向温柔的李舟爆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说：
“刘蕾蕾，叛徒！咱们说好了，这辈子，你搞你的科研，我照顾你，这是生死契，就是死了，都得守约。你懂不懂？”
12
可想而知，李舟的爸妈有多震惊。
他们一直以为是我蛊惑了他们的儿子，却没想到，自己儿子比他们想象的更要死心塌地。
那天，我被李舟的愤怒吓到了，也感动到了。
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父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句：“叔叔阿姨，对不起。”
可李舟却说：“蕾蕾，我们相爱，你不必道歉。”
他对爸妈说：“我从上大学起，就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我的工作我的学历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没靠过家里一分，所以，我谈恋爱结婚，也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我选的路，我喜欢的人，也永远不会后悔。”
儿大不由娘，李舟爸妈最终还是无奈地离开了。
13
工作后，李舟是我的职场和生活顾问。
一周五天工作日，我却自己选择了007。
李舟见怪不怪，依然像在学校时那样，提醒我吃饭、休息及运动。
如今又多了一项，就是告诉我如何跟同事交往。
他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那种，教我人情世故，又护我天真如初的人。
有他在身边，爸妈每次打电话，对我叮嘱最多的就是：“赶紧找时间和李舟把证领了。”
事实上，爸妈曾担心我这辈子嫁不出去，所以，迫不及待地希望我能尘埃落定。
但那时我真的太忙了，忙到每次李舟说咱俩去领证吧，我都会搪塞：“等我把手头的项目搞定……再一起庆祝。”
是李舟给了我足够的自信与任性。我甚至把他的微信备注改成了老公。
我相信，我和他，有没有那一纸证明没那么重要。
14
可是，我还是盲目自信了。
2017年冬至那一天，李舟说好了晚上煮茴香馅饺子给我吃。
但那天我等来的，却是他突然得回一趟老家的电话。
他把煮好的饺子放在微波炉里，还叮嘱我说，蒜泥酱油也调好了，在橱柜上。
他说他快去快回。
他回老家的第七天，给我发来三条长长的微信。
第一条是告知我，他要结婚了，家族联姻，唯有如此，才能帮他爸摆脱商业危机。
第二条，是详细嘱咐我每天几点起床，吃什么，运动多少分钟，煤气水电费如何交，甚至连每天公交换地铁的线路，他都标注了一遍。
第三条，小不点，好好爱自己，吃好穿好工作好心情好，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你永远是我的骄傲，一定要保持骄傲，因为你真的很棒……
15
别问我失恋是什么感觉？
我的失恋或许跟别人都不一样。
在收到李舟的信息时，我只有一种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成为孤儿了。
打那天之后，我真的像孤儿一样地活着。
想他的方式，不是疯狂去找他，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把一切都处理得秩序井然，按时起床、吃饭、运动、工作，给自己制造他还在身边的错觉。
甚至心里幻想着，这是他对我的考验，希望他不在的日子里，我能够独立。
只不过，当我像他希望的那样去活着的时候，才知道，他爱我，爱得多么具体而深遂。
16
真正的绝望，是从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开始的。
2018年7月，李舟离开的第245天，我因为给公司解决了无人机的“心脏病”问题，而被奖励了一套小公寓。
我要搬家了。
可是，搬家工人就位之后，看着他们粗手大脚地打包那些东西，我放弃了搬家的决定。
这里，有太多关于我和李舟的回忆。
如果搬走了，就意味着他真的永远离开了我。
万一他哪天回来，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也只有在这个充满他痕迹的房间里，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不管他因为什么样的方式，选择了别人，放弃了我，看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我依然相信：我曾经被无微不至认真地爱过，所以，我要好好活。
他给我的一切，就算虎头蛇尾，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我了。
17
一年又一年，不管如何疯狂想念，但自尊心都不允许我去找李舟。
直到一个同在深圳的发小开始追我，在他看来，我们的条件很般配。
他高中毕业就来深圳打工，虽无学历，但生活与社交能力很强，现在也算成功人士。
我虽然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有房有户口，但大龄，性格孤僻……
双方父母还有他本人，都觉得我们很合适。
在我30岁生日这天，发小向我表白了。
他说：“咱们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我未娶，你未嫁，不如就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感到悲哀。
我知道自己没那么讨人喜欢，但这并不代表，我要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掉。
18
所以，我逃跑了。
我去了李舟所在的城市。
那时，我只想亲眼看看李舟与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样子，然后郑重地跟曾经道一次别。
我想让自己的心，死得彻底一点，再彻底一点。
然而，直到从李舟所在的城市，再一路颠簸到乡下，直到见到看上去已经开始初老的李舟。
我才知道，这世界上，不只有实验室和柴米油盐，还有命运波云诡谲、大起大落。
三十岁的人生，也可以历尽沧桑。
19
当年，李舟被父母紧急召回后，根本没什么家族联姻，只有父亲公司破产清算。
一夜之间，家里的房子车子等等所有财产全部没收了，流离失所这件事就那么真实地发生了。
而且，父亲的问题越曝越多，不仅仅是贿赂、税务等问题，居然还有一个私生子。
而母亲呢，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心脏与肝脏病齐发，被抑郁症困扰多年的她，先后两次自杀未遂。
家道衰落，父亲锒铛入狱，李舟站在了丑闻中心，一个人收拾残局。
但他无暇去整理自己的心情，最终决定带母亲回到乡下老家。
在老家，母亲的精神和身体都恢复得很好，至少不再躁郁。
而李舟呢，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做乡村小学的代课老师。
这样的变故，外人三言两语其实就说完了。
只不过，当事人的经历，可能要用一辈子去负担、收拾与消解。
20
再见李舟时，他在乡村小学的教室里。
应教委的要求，正带着孩子们在午休时间，看电视剧《功勋》。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正看到关于屠呦呦的片段。
那部剧，好多朋友给我安利，我也看了，只不过看哭了一百次，在屠呦呦的片段里。
不是因为她的功勋，而是因为她和爱人李廷钊的感情。
我虽然不是屠呦呦，但也曾经被李舟像李廷钊那样理解并爱护过。
所以，那天站在教室窗外，和十几个孩子还有李舟重温电视剧情节时，我忍不住流泪了。
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坐在教室前面，已经不再少年的李舟。
我很确定，他在剧中，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想到了我们。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前，他保护我，现在，轮到我来为他奋不顾身了。
我和李舟始于2010年代的故事，必须还有续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