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十年之约

“李晓走的时候，把她最爱的那只波斯猫送给了我，它叫小白。我很喜欢那只猫，看到她就像看到李晓那么亲切。但是几年后，那只猫越来越老，有一天它终于离我们而去。我的父亲怕我伤心难过，便跑去宠物店买了一只猫回来，它和小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日子久了，我们都知道，它虽然长得很像小白，但却永远不会成为小白，因为它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品性。”

“高寒他，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

林墨蓝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下去。

杨磊把林墨蓝拥入怀内，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极力安慰她。很多事情，其实在杨磊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他非常明白林墨蓝此时此刻心里面的感受，他也深深同情高小潇的遭遇。

夜色被黑暗染得越来越深，晚风吸收了明月给予的魔法后，力度突然增大，大风呼啸着穿过高傲的樱花树，茂密的枝叶在大风中瑟瑟发抖，低声涰泣。一些脆弱的树叶终于经受不住大风的摧残，它们不堪痛苦地脱离了树枝的束缚，被狂风咆哮着席卷到半空中，再缓缓跌落在地上，就像那如薄纸般脆弱的生命，被残酷地划上了象征着结束的句号。

“李晓她，就在那棵樱花树下。”林墨蓝的泪水早已浸透杨磊的衣服，她现在终于明白，当初高寒为什么要挖一个那么大的坑，去种那棵小树苗。

在李晓重病的治疗后期，高寒的基因研究取得了让他非常满意的成果，这时李晓的病情开始恶化，而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的希望极其渺茫，他征得李晓的同意后，决定用另一种方法，去延续他们的爱情。

2004年元旦的凌晨，在李晓的同意下，她用一种舒适的方式离开了这个让她还深深眷恋着的世界。而高寒为了隐瞒李晓的死讯，他把李晓埋葬在了那棵樱花树下。高寒通过朋友的帮助，在明海县人民医院，他用从李晓体内获取的体细胞，成功培养出了有着李晓基因的胚胎。然后他找到涂燕，将这个胚胎植入到她的子宫内。结果如高寒所预料的完全一样，他真的成功了，胚胎在涂燕的子宫内正常发育成长，后来涂燕生的那个孩子，便是有着李晓基因的高小潇。

涂燕被高寒骗回国后，高小潇便在美国与高寒相依回命，她那时才还不满三岁，实在太小，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而自己的爸爸，每天都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还经常亲密地抱她亲吻她。后来再长大一些，到了六七岁上小学时，高小潇逐渐意识到自己与高寒的相处有问题，那似乎和别的同学与父亲的关系不太一样，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质问高寒为什么会这样。高寒告诉高小潇，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自己上一世深爱着的妻子，等她长大后，会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他深爱着她，并且会耐心等待她长大。

高小潇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觉得非常无助，她很想找人倾诉，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她，在美国，她唯一的亲人，就只有高寒。而且在感情上，她的确非常依赖高寒，高寒学识渊博，对她温柔体贴，千依百顺，她也非常喜欢他，但是她实在弄不清楚，自己的这种喜欢，究竟是出于哪一种情感。

高寒给了高小潇一本李晓的日记，告诉了她自己和李晓以往的种种事情，并且高寒还按照李晓的喜好，按步就班地培养着高小潇，高小潇就像是积木盒里的积木一样，被人一步一步地堆砌成他想象中的美好模样。高小潇在疑惑和痛苦中慢慢长大，她在心里面非常厌恶自己长得越来越像李晓的样子，但她对一切的一切又那么无能为力。渐渐地，高小潇明白到：高寒对自己好，完全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李晓，因为她有着和李晓一样的基因。

回到中国后，高小潇故意伪装成长得像李晓的黑夜，在深夜跑去偶遇钟宇。她曾经在李晓的日记里面看到过李晓提及钟宇的寥寥几笔，那是一个对李晓极有好感的医生，李晓好像也很喜欢他。高小潇实在太想认证，到底钟宇会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李晓，而喜欢上自己。她刻意在钟宇的面前表现得自己很像李晓但又不像李晓，只是为了寻求自己心理上的一种安慰，以及一种莫名奇妙的肯定。

高小潇又刻意在高寒面前流露出自己与林墨阳的暧昧，她只想看到高寒因为这些事而发火生气，但是高寒却没有，他仍然大度地允许她一而再地挑战自己的底线，他仍然在抱着她入睡的时侯温柔地喊她“晓晓”。高小潇甚至讨厌自己的名字，“小潇”说起来的音几乎就是“晓晓”的翻版，她到底要怎么活着？她每天晚上都会崩溃。直到涂山峰找到她，带她去见了涂燕，那个在自己梦里的妈妈，她才开始下定决心想要离开高寒，离开这个恶梦般的生活。

高小潇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高寒一直有失眠的毛病，每天晚上他都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在高寒陷入沉睡后，高小潇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但是当看到那片鲜红流淌出来时，她竟然后悔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罪不可恕，她再度崩溃无助。

“小潇，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有给高寒喂过什么药物吗？”杨磊坐在高小潇的对面，极其温柔地看着她，想尽量避免刺激到她的情绪。

经过一个晚上的睡眠后，高小潇的精神好了很多，虽然她的脸色看起来依然苍白如纸。高小潇轻轻摇摇头，眼神坚定地望着杨磊，肯定地回答说：“没有。高，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我知道他吃了以后晚上会睡得很沉。”

“好的，谢谢你的回答。”杨磊终于松了口气，他现在可以完全肯定，高寒的遇害跟法医最终鉴定的结果一样，他是在自杀身亡后，才被高小潇刺伤，所以不应该再追究高小潇的刑事责任。

高寒的案件调查告一段落，他被判定为自杀，高小潇无需负任何刑事责任，并且在杨磊的强烈请求下，该案的报告对高小潇实行了个人隐私保护，对于她的真实身份，没有在结案报告中对大众公开。除了参与调查该案的人员和林墨蓝林墨阳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东区13号的樱花树在机器的推动下轰然倒地，在树下沉睡了十四年的李晓早已成为一堆苍茫的白骨。杨磊怕林墨蓝过于伤心，禁止她到现场看挖掘的过程。

“墨墨，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安祥。我相信，那一刻她是没有痛苦的。”杨磊安慰电话那头的林墨蓝说。

高寒和李晓在相隔十四年后，终于在灵山墓园相遇，他们的骨灰被埋葬到了一起。这或许，是他们延续美好爱情的最好结果。

涂山峰最终因故意伤害他人致死而被判决死刑，缓期一年后执行。他通过杨磊请求再见高小潇一面，高小潇同意了他的请求。

“小潇，我知道，我是个罪恶深重的人，我不配当你的舅舅。”涂山峰的红色眼睛盛满泪水，隔着玻璃窗的高小潇冷漠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我答应过你的妈妈，要送你一个芭比娃娃。这个芭比娃娃，希望你会喜欢。”涂山峰让里面的监护人员，拿了一个穿红裙的芭比娃娃给高小潇。那是涂山峰请求杨磊帮他买的，说这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心愿。

高小潇并没有去接那个芭比娃娃，她依然冷漠着脸，沉默不语。

“小潇，我最后替燕儿嘱咐你一句：请千万要，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是你妈妈对你的唯一的期望。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陪她，我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不让别人再欺负她。”

高小潇紧紧抱着那个红裙芭比娃娃，在迈出大门后哭得稀里哗啦。

几天后，钟宇在一个深夜最后一次遇到了黑夜。她依旧穿着那条贴身的黑色连衣裙，脸上涂抹着浓厚的妆。

“我只想知道，钟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到底喜欢的是我，还是长得像李晓的我？”黑夜脸上的悲伤越过浓妆爬上了她澄澈的双眼。

“李晓对我来说，她是一朵适合远距离欣赏的美丽花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摘下来占为已有。而对于你，我是真的想过，想要把你藏在家里，养你一辈子。”透过湿润的眼睛笼罩起的薄雾，钟宇看到黑夜笑了，那笑容像一朵绽开的玫瑰，那么美丽动人。

“谢谢你，钟宇。我想我可以解脱了。”黑夜说完便转身离去，被黑夜吞噬无踪。

林墨蓝非常担心高小潇的心理状况，她觉得高小潇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但是高小潇却拒绝去任何心理诊所治疗。梁希在得知高小潇的情况后，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这一辅导责任。她注册了一个匿名邮箱，在一个特定的偶然机会与高小潇成了不见面的笔友，也成了她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年后，梁希认为高小潇的心理已经趋向稳定，她给高小潇发了最后一封邮件。

小潇：

罪恶的念头就像一颗完全成熟的种子，一旦遇上坑脏的土壤，它就有可能发芽壮大。我们必须要把这种念头，在它成熟前彻底销毁，用我们身边的爱，用我们身边的善良，用我们身边的美好，将它融化。

请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请你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关心爱护着你的人。

愿我们有相见的一天，但愿那一天，我见到的是一个溢着阳光照亮他人的小潇。

爱你的从未见面的朋友XX

夏天的明海如她的名字一样明亮动人，湛蓝的海水被美丽的夕阳洒下金色的花纹，浪花翻滚着雪白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柔软的沙滩。

“小潇，你真的要回美国吗？”林墨阳望着对面无边无际的大海，眼里隐藏着如大海般深邃的不舍。

高小潇低头看着脚底的褐色沙滩，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嗯。美国大学的生物学专业会更适合我一些。”在高一时她课后恶补自修了高二的课程，然后跳了一级直接从高一跨到高三，一年后，她成功拿到了美国一间著名学府的生物学专业offer。

“你为什么要学生物学？是因为高寒吗？”林墨阳认为高小潇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

“你知道，总有一天，我可能会成为别人研究的对象。与其让别人研究自己，还不如让我先把自己研究个彻底。”高小潇苦涩地笑着说。

“小潇，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三石哥说过了，你的身份申请了隐私保护，没有人会知道。”林墨阳望了望远处夕阳笼罩下的沙滩，杨磊正陪着林墨蓝在海边散步，林墨蓝已经大腹便便，不用多久，她便会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

高小潇轻轻摇着头，“那只是现在，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你呢，林墨阳，你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私人侦探么？”

“不，等我高中毕业后我就去参军，退伍后我会再进一步学习军事类的专业。我想成为一个军人，我想自己能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国家，去保护一个我深爱的人。”林墨阳眼神坚毅地盯着高小潇。

高小潇却躲开了他的视线，她抬头望向前面的大海，蛋黄般的太阳正在一点一点下沉。“看，太阳，就快消失了。”

“不，它不会消失，它会出现在地球的另一端，明天，它还会再回到我们的身边。高小潇，请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永远是你的小太阳！”林墨阳伸手紧紧握住了高小潇的手，从他掌心散发出来的炽热瞬间温暖了高小潇内心冰封的一角。

“林墨阳，等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