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老盖和老婆兀自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饭,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好几个月来,这座房子里的空气像被甚么人偷偷装进了压缩口袋,夫妻俩常常感觉胸闷,喘不过气来。
执着的铃声像一把利刃,划开了袋子的一角,空气赤溜钻了出来,老盖长长地吁了口气,还是拿起了听筒。
电话是大舅兄打来的,明天是中秋节,他在武汉工作的小儿子海涛要带女朋友回来度假。趁此机会,大舅兄打算邀请亲戚们明天都去家中聚聚,顺便帮着把把关。
说是把把关,老盖知道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听说这姑娘和海涛在一起年把了,这次上门,恐怕离结婚已时日不远了。
老盖胡乱答应着,缓缓放下了听筒。电话声波中传递出大舅兄喜不自禁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一定对未来的儿媳妇非常满意吧!老盖心想。老兄啊老兄,可别高兴地太早,就凭海涛黑黑瘦瘦,工作单位一般,能找得到个什么像样的女朋友?!
老盖的老婆在兄弟姐妹中最小,老盖在这些兄弟姐妹中却最有话语权。他已届花甲,因数年经商有方,积累了不少财富,亲戚中有几个仰仗着他做点小生意,自是百般奉承,长此以往,老盖竟有点颐指气使了。
这老盖膝下只有一子唤作小盖,但这小盖不仅聪明懂事,而且身上全无锦衣纨绔之毛病。老盖以前常慨叹老天待他不薄,人生比较完满,老婆贤惠,儿子乖巧,自个在亲朋好友中德高望重,现在看来,自己未免自得地太早了。
一年前,小盖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在一家事业单位上了班,不久,便谈起了朋友。老盖高兴了两天,托人一打听,儿子的女朋友不仅长儿子三岁,更离谱的是还有一段短暂的婚史。
这对老盖夫妻不啻为晴天霹雳,夫妻俩不止一次在心中憧憬自己未来儿媳的模样,花容月貌,端庄优雅,娇俏可爱,贤惠得体。未来的儿媳可以是其中的任何一款,却绝不能是现实中的这类!自己儿子这样有才,自己家境这样殷实,老盖简直觉的儿子鬼迷心窍了。
偏偏小盖喜欢喝这碗迷魂汤,他性格中最硬的一角显露出来,他对父母坦言,做人不要太有偏见,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老盖苦口婆心,谆谆善诱,儿子仍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无计可施了,老盖拿出了杀手锏,扬言如若儿子不知悔改,只好断绝两人的父子关系。小盖顿了一下,眼眶里倏地闪过几丝光亮,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走出了家门。
上个月,小盖公然地带着那女孩参加了一次亲友的派对,老盖忍着胸中腾腾的怒火,仔细地打量那个女孩。毕竟是比自己的儿子要长个几岁,白腻的脸中暗透着青苍,平淡的粉扑子脸,细细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褶痕,直扫到鬓角去了。
这是个看起来羞涩的女孩子,小声地叫着老盖夫妻"叔叔""阿姨",她依偎着小盖,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哼,装什么小家碧玉!
有那么一个瞬间,老盖恰巧从侧面看到了小盖,坚毅的鼻子,上扬的嘴角,光亮的眸子,第一次老盖觉得自己的儿子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而那长着一双柳叶吊梢眉的女孩,前世一定是只专摄男人心魄的千年狐狸精。
家里的空气沉闷起来,老盖夫妻私下里找过那女孩两次,也不起作用。日子一天天过去,夫妻俩满怀心事,终日长吁短叹,渐渐有了胸闷气短的毛病。
中秋节。大舅兄家里四门大开,两樽娇艳欲滴的仙客来率着一众绿色万年青立在堂前煞是醒目,古朴典雅的红木沙发上坐着叽叽呱呱的三姑四姨。进门的鞋柜上面,乳白瓷盆里一棵仙人掌,顶着一朵小黄花,那肥厚的绿叶子,活像一窠青蛇。
老盖和几个舅兄连襟坐在大厅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生意场上的事。几个侄媳妇带着小孩涌了进来,大厅里人声鼎沸起来。
九点半左右,一辆锃亮的2016别克林荫大道停在了门前,车门打开,海涛和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走了下来,大舅兄夫妻像一阵风似地刮到了门前,"哎呀,伢儿们,开车回来,累坏了吧!"
老盖循着声音望过去,海涛的女朋友身材高挑,皮肤白晳,一头浓密的秀发高高地束起,脸上可能化了点淡妆吧,两颊间微红,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因为天气有些热,那女孩裸着一对白直匀称的玉腿,上身简单地穿了件白色T恤,更显的朝气十足。
老盖心情蓦地低落起来,黑瘦黑瘦的海涛居然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海涛爸妈的心情好极了,在亲朋好友的啧啧称赞中,有着微醺似的陶醉感。
吃饭中途老盖上了一趟洗手间,大姨姐和二姨姐在厨房忙着帮大舅嫂做菜,没有看见他。
"海涛这女朋友,真是越看越漂亮,像枝出水的芙蓉。"二姨姐说。
"是啊,长得蛮水灵,你们还不知道吧,听海涛说,她还是985大学的毕业生呢,现在在一家上市房地产公司上班,很受领导器重呢!"大舅嫂话中含笑。
"海涛真会找,哎,说实在的,小盖找的差远了,看着一点也不年轻啊,也不漂亮。"大姨姐说。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小盖的女朋友上次我见过一次,就认出来了,老张家的幺女儿,结过一次婚呢!"声音很低,老盖还是听出来了,是大舅嫂的声音。
老盖立在洗手间里,眼睛紧闭,一口气憋的难受,真想离开这,找到儿子,狠狠地揍他一顿。这是造的什么孽!
推开洗手间的门,老盖笑着和厨房里的几个长舌妇打招呼。回到酒桌上,海涛的女朋友正落落大方地给各位长辈敬酒。
老盖怀疑自己的舌头坏了,喝着酒,吃着菜,怎么全然没有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