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这三个字听起来非常高大上,但是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该扔的就扔掉吧。不过即使这个话说清楚了说简单了说成一句话了,从文雅的映射到了白话了,它蕴含的意义和哲学却并不简单。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既然人生不过是一场旅行,那么背负的包袱少一些,才可以走得更轻松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要试着与过去和解,也要学会和过去说再见。回忆固然常常是美好的,但是那可能也只是加了一层滤镜的缘故。因此没有过度美化未来的必要。即使过去真的是美好的,也是已经经历过的事物。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正浸泡在当下的湖水中,我们要去经历的是未来的江流。因此,与其深陷于回忆中无法自拔,不如而今漫步从头迈,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拥抱未来便是。
“走不到的路就算了”,诚然,过去总是免不了遗憾的。而最有趣也最无情的便是,人生永远没有如果。或者说,即使有如果,即使我们相信多元平行宇宙学说。那个如果也存在于另一个分支里(有上帝程序员那个味道了)。而且那个分支也未必过得比当下这个分支要好:时代,机遇,运气。如此多的复杂变量和扰动,人生的方程式早就是一个不可解的混沌了。更何况,我们要如何建立人生的价值评判体系,来权衡哪一种人生是更加值得过的呢?
如何评判人生的成功?这个问题可能本身就是非良定的(not well-defined)。或许大是大非尤可判断(在正常的伦理道德架构下),但是那些细节的东西呢?一个收入高的人一定比一个收入低的人幸福/不幸福吗?一个能力强的人就一定比一个能力弱的人活得更成功吗(且不说能力这个指标也难以量化,岂不知被淹死的往往是深谙水性者)?这一套议论是我所推崇的——它不失为在这个高度内卷的社会的一剂良药。
首先,评判的指标不必过于单一(我可能学术水平不如你,但你人际交往能力未必比得过我),也没有必要处处压人一头,压得自己和别人都喘不过气来(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上进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上进和workaholic显然是有一道鸿沟的)。其次,即使我们假定有一个(世俗的)成功的评判标准,也可以将它放在时间的维度来看:此刻不如人,不代表永远不如人。能力与运气,谁对于(世俗的)成功有决定性因素;你拥有的能力是不是放对了地方;而那幸运女神又何时会到来(还是你让她从眼皮子下溜走了)。这些问题,任何人都没有能力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那么,人生的成功真的是可以评判的吗?还是说,我们可以下定论的是,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2020年10月04日15:20:31),在这个特定的地点(深圳的XX公司),在这个特定的评价维度上(官职)... ,张三(或许)是比李四更成功的。那么,在这么多“特定的”定语修饰下,这样的狭义的成功真的是有意义的吗?真的是值得我们追逐或者羡慕或者锤头顿足的吗?
好像有点扯远了,从断舍离扯到了人生价值的评估。不过其实也不算扯得太远,因为断舍离背后的逻辑基础也和人生价值有关。上一段议论想要阐明的是,普世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评估标准是不存在的,但是每一个人一定有一个专属的评估标准。粗糙地说,有的人会觉得获得开心比肩负大任更重要(虽然这两者未必矛盾,但是往往也未必可以两全),有的人则认为掌握更多的权力更有意义。每一种人生价值的评估体系都有其内在的逻辑基础,只要不危害社会,便也分不出个高下——但是他们对个体的幸福感是非常重要的。而为了实现自己内在逻辑下的人生价值,断舍离也是必不可少的。抱着过去,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都走不远呐。
那就扔掉吧。该扔的,都给扔掉吧。可以扔掉年少的轻狂,可以扔掉故乡的一抔土,可以扔掉与旧友的争执,可以扔掉那清贫岁月的回忆,可以扔掉一只小学买的口琴。扔掉给初恋草拟的情书,扔掉初恋羞赧的回信,扔掉在信息时代蜂拥的物欲,扔掉对未来的踌躇不安。都可以扔,也都不舍得扔。但是毕竟还是要扔掉很多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且不说精神上的断舍离,且让我们从收拾寝室开始断舍离吧。前几天因为寝室东西太多太乱,便开始断舍离。而寝室之承载不下也是我们作为人生的旅客背包之承载不下,总在某个时间点是需要断舍离的。这个隐喻很生硬,但也很真实。收拾了整整一个上午:过时的旧衣裳、看完的书本、报废的数码产品、不知名的纪念品、一本本的笔记。都扔掉吧,都扔掉吧。便都打包在一个纸箱里,恋恋不舍地拖着它们走向垃圾处理的地方。便将纸箱抱起,故作轻松地丢弃在垃圾堆里,与他人的断舍离混在一起。我物理上的许多过去便和其他人的过去混合在了一起,垃圾处理站的老大爷也并不管这是谁的过去,只挑拣了能拿去卖钱的纸张和电子元件。好一个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们的过去也可以经由垃圾处理/回收/义卖,变成某些人的未来。这倒真是一个绝妙的隐喻。
是的,不管如何依依不舍,我们终究需要在某个时间节点和过去说 goodbye。
Hi. Thanks. Bye-bye. 你好。感谢有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