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打开写作软件，距离上一次大概久得离谱了。那篇小说我搁置了半年之久无法下笔，即使构思在某时某刻已经完备，利用没时间，没心情各种自己都不信的借口也好，反正现在也不准备动它，眼下想做的，是把这篇文章完成。当下写文章，无意义就是更有意义。

  届时，收到姑姑的通知，奶奶的病情急转直下，大概时间不会太长了。并且，奶奶患病以来，第一次失去意识。“她可能连你都不认识了。”我心中一紧，很难想象，不认识我的奶奶，我最重要的奶奶，不再认识我。终于，是时候要失去她了。这场战争我们打输了，必输的战争，被我们打得更加惨烈。

  时间最令人厌恶的地方就是它的坚韧绵长，无法做到像电影一样一块块分割剪辑，“一觉睡醒，又是崭新的一天。”这句话用到生活当中绝对是纯粹唬那些二逼文艺青年的。一觉睡醒，病魔还在，死神还在。他们像嚼过了的口香糖黏在切不断的时间毛毯上。奶奶患病期间，我每天睡去，都像是在感受死亡，每次醒来就对自己说，“原来如此，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我没活过一样。”我不愿意，我明明活过，我闻得出樱花树的香味，可以尝到食堂可口的鸡肉和花菜，可以放肆在操场上狂奔，可以看那美妙绝伦的电影……可惜，奶奶闻不到，听不到，看不到了，她消失了。我睡醒之后，也会想，21岁的我，若干年后这些东西也会消失的，美好的世界。

  奶奶如何感受的呢？患病之后，四肢无力，终日都在病床上，沙发上。有次出于本能竟然下了沙发给全家煮了一锅面条。应声而来的，显然是我们的惊恐，担忧，责备。是啊，奶奶为我们全家人做了一辈子可口的饭菜，经常时不时会在家举办爷爷的同学聚会，姑姑的，还有我的。她掌勺的菜品令客人无不称赞，在远亲近邻之间都小有名气。我就是师承了我奶奶的功力，在她患病期间，爷爷又只会拿水煮青菜，我清早起来背会儿单词，十点准时开火，红烧茄子，青椒肉丝，排骨汤，土豆丝，菜式简单，但实然解决了爷爷半年的吃饭问题。奶奶的冰箱总是满满的，那里面装的，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爱的物质化表达。可现在它空了，奶奶的爱被我们消费完了，她再也给不出了。她患病时经常对我说“我的孩子，造业啊！”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受苦的，她只是想说“奶奶再也爱不了你了，奶奶好恨！”

  一个可爱的老人，进我房间都会小心翼翼地敲门。帮她上网买个东西都会微笑对我说声谢谢。误会了我会很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从那么一点点就开始把你养大，当时收废品的时候，你都会很机灵地说，这里面有铜咧！”我从记事起，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但是她要走了。牵着我的手，给我买火腿肠当做被老师表扬的奖励，被同学欺负了去学校为我打抱不平，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又接手了三个孩子的孩子的扶养任务。爷爷被人欺负，丢了工作。她说，“大不了我们一起收废品！”然后两个老人开始以收废品为生，甚至支撑到我读完初中。她是全家文化水平最低的人，难以令人相信，却一年级就把我送去学英语，在我初中时给我买了第一把吉他，大学我执导我的一部微电影，奶奶给我找好的场地，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遇上了我第一个迷恋的女生。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我对爱的理解全部来自于奶奶，我就想奶奶爱我一般，我想为她们付出我的全部。但她们估计被吓得不轻，以为遇到了神经病。所以，在感情上，我从未成功。我退缩了，不敢了，我开始怀疑奶奶的爱了，那是否是一种过度的，非理性的溺爱？可现在我不怀疑了，没什么可以怀疑的了。在当下的年轻人恋爱的环境里，我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帅气？身高？还是好听的声音？伶俐的口齿？阳光斯文的外表？但如果在未来，有一个女生，你能得到我的爱，请务必自信，那是真挚的，不留余地的。虽然它现在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它来自我的灯塔般的奶奶，它在照着我前行呢！

  说实话，我想了千万遍自己死时的感觉，我有时也在想“死了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了。”人世如此困苦难耐，为何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苟延残喘地待着。阶层固化我永远是低级的那个，注定领着少的可怜的薪水，爱永远不会如期而至，在操场上搂搂抱抱的永远是甜美可人和帅气英俊的一对，我甚至连正常的人话都说不出口。现在，奶奶也得走了，那是眼下的必然。她会在那亘古绵长的睡眠中用梦跟遍体鳞伤的我说说话吗？

  “奶奶，我们始终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