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时忽然听到老公含糊不清 的呼喊声,仔细一听好像是在喊“娘”,我吓一跳急忙唤醒他,他说梦见婆婆生病快要死了,心里难受的很。
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婆婆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老公还经常做梦梦见她。我有时候觉得她还没走,还一个人在老家守着她和公公的老屋住着。
这个时候应该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边和小黑狗说话,一边帮着慵懒的小花猫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刺毛。
还是像以前一样,头上挽着好看的簪,身上穿着带大襟的蓝色衣服,裤腿用蓝色的 布带子一圈一圈的缠着,一双绣着红色花边的黑色小号鞋里是婆婆裹着的小脚。
如果不是看到她脸上戴着的一副红色老花镜,一定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了。
婆婆一开始接受不了西院的大娘剪着齐耳的短发,天天嘲讽人家剪的是“二道毛子”。更看不惯大娘穿着大红大绿大紫颜色的衣裳,固执的认为还是自己的最好看。
她的衣裳都是自己裁剪自己做的,后来看着村里的大娘婶子都穿着新式衣裳有点心动,又加上孙女的软磨硬缠,终于别别扭扭的换上孙女新买的新式的衣服,笑着说感觉比老式的方便多了。
只是从前的衣服不舍得丢弃,说要等以后放在棺材里陪葬。
婆婆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一个女孩,到老公这已经是第五个儿子(后来有两个儿子因为生病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看到又是一个男孩,婆婆气的想一脚踹过去。后来我们几个儿媳妇相继嫁过来,婆婆把每个儿媳妇都当做闺女一样的疼。
大嫂活着的时候喜欢生闷气,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面。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都不跟婆婆说话。婆婆也不生气,每天照样笑呵呵的帮她带孩子,说傻子才跟自己的孩子置气呢!
后来大嫂得了骨癌去城里住院,婆婆天天在家里烧香磕头祈祷。婆婆的虔诚没有感动上苍,和病魔作斗了五年的大嫂最终还是走了。在不去医院化疗的最后几个月,一直是婆婆守在身边照顾。大嫂走时,婆婆哭了三天,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二嫂性格比较开朗,只要对婆婆有不满,不管好听难听,真真假假,别人接受不接受,都要竹筒倒豆子一个不落的说出来。说过之后又跟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婆婆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不管二嫂说什么都不脑,只是默默的去她家干活。到饭点就回家做饭,下午再接着去,二嫂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主动留婆婆吃饭,跟婆婆和好如初。
我应该是婆婆三个儿媳妇之中最没有脾气的一个。因为工作原因,跟婆婆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们之间很少有冲突,公公退休前是厨师,每次回家公公都是提前买好菜自己做的。婆婆一辈子吃素,家里切菜的刀,吃放用的盘子碗筷子都要和婆婆的分开用。
她怕我洗碗的时候弄混了,从来不让我干刷锅洗碗的活。
婆婆是个性格直爽,天王老子也不怕的人,村里的老少爷们不管是谁,只要做事不合情理,她都会不讲情面的直接说到人家脸上,弄得人下不来台。
有一年夏天吃过午饭,眼看着天边的乌云黑压压一片往这边飘,地里熟了的绿豆角也是黑压压一片等着人去摘。
婆婆和公公说好一起去地里摘绿豆角的,婆婆先去了地里,在地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公公的人影。怕公公在家睡着了,回家去找公公,刚进院子就看见公公正嘴里叼着烟,手里摸着牌,翘着二郎腿和几个叔叔大爷一起打麻将呢!
婆婆二话不说,进去就把麻将桌给掀翻了,把所有打麻将的老头连同三叔和公公一起骂了,说他们不务正业。回头又跪在地上求老天爷把她收走,不要再跟公公在一起了。公公吓得赶紧把人一个个撵走,以后再也不敢在家里打麻将了。
有一天婆婆当着公公的面跟我说这事的时候一脸的得意,公公一旁冲婆婆直“哼哼”。嘴里说着“你看你能的,人都被你得罪完了,有啥好显摆的?”眼里全是笑。
我起初对公公的行为是看不惯的,比如婆婆想回娘家,找公公要钱买东西时,公公就慢腾腾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每次都不直接递给婆婆手上,而是使劲把钱往桌子上一方。然后作出一副很大方的姿态,笑着问婆婆够不够。婆婆若说不够,公公嘴里嘟囔着,好像很不情愿的又掏出一张。
只是有个条件,不准婆婆在娘家过夜,再晚都得派儿子去接回来。婆婆每次在人面前说这事,虽然嘴上抱怨公公老头子胆子小没出息的话,听到人家夸她跟公公感情好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开心。
还有就是吃饭的时候,公公从来不拿筷子不拿碗,一屁股坐在桌子正后方,等着婆婆给他端碗端饭。
菜咸了,就问婆婆是不是打死买盐的了。
菜没盐,又问婆婆给的钱不够买盐的吗?
稀饭愁了说跟浆糊一样,稀了又说清汤拉水的糊弄人。
总之就是找各种理由来挑婆婆的错。
婆婆一开始承认是自己失手,说急了,就冲公公发火“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喜欢吃倒了喂狗”。公公立马闭上嘴,冲婆婆干瞪眼。然后又是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用公公的话说,平时他是不轻易出手的,只有家里来客人或者逢年过节的才亲自下厨。
后来听二嫂说公公的懒都是婆婆给惯的。
公公年轻的时候在离家几十公里外的煤矿上班,一个月难得回家一趟,每次来家婆婆总是把他当客人一样对待。时间长了,养成习惯,就算后来公公调到离家近的地方,回家次数多了,婆婆还是像以前一样。
从小看着我的父母亲相处的样子,觉得他们才是婚姻里真正的平等,有时候心里替婆婆感到不平。
论年龄她比公公大,论身体没有公公硬朗。那时候我们吃饭用的是矮方桌,婆婆每次起来都要先用手抓着桌子腿,才能慢慢站起来,可是公公好像一点也看不见,还是让婆婆给他吃一碗盛一碗。他们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都认为自己做的理所当然。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好?可是公公喜欢婆婆高兴,我们做晚辈的当然不好说什么。
公公走的時候,婆婆在床上躺一星期,谁劝跟谁急,再劝就骂人。后来想通了,出门去和老姐们一起说话,还是一提到公公就流泪。
我和老公要接婆婆到城里来,婆婆死活不同意,说自己在农村过了一辈子,不喜欢住在进屋就关门的筒子楼里,也不愿去那两个哥哥家。
她说想一个人住,那样胆子小的公公回家的时候看见有灯亮就不会孤单,因为这辈子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我们还是遵从婆婆的意愿,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把她接来我们家住上几天,春节刚过又回去了。
婆婆八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不让任何人照顾。
一个人住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吃过饭门一锁,去找要好的娘们姐们说话,离老远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婆婆八十七岁的那年中秋节夜里,和公公一样,临走之前没留下一句话,没给子孙一点床前尽孝的机会,就毫无征兆,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我们。
今日怀念婆婆,脑海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还是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挽着好看的簪,穿着带大襟的蓝色衣裳。正站在开满油菜花的园子里,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公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阳光下那一脸春风般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