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打在铝合金的玻璃窗口,我伸出手扶在冰冷的落地窗上,淡淡的雾气沿着手掌边缘蔓延,像是一张幕布,遮掩了视线,呆呆地感受着手指间的冰冷,而思绪却早已飘飞到遥远的地方。
“军座,该走了。”
中年男子坐在黑色轿车中,缓缓摘下帽子,看着略微褪色的青天白色军徽,抚摸着上面的凹槽,久久无言。忽然天空雷声大作,打破了细雨的悲凉。男子手中的军帽忽然飞出车窗外。
“停车!”
“不行啊,军座,后面后面-”
“我说,停车!”
坐在副驾驶的参谋无奈地摇了摇头,手轻轻一挥,司机将车停在泥泞的小道边。
后座上的中年男子未等人来替他开门,飞速推门下车,奔向雨幕之中,从一片污浊之中掏出了那顶破旧的军帽。然而不知是被后面哪一个车轮碾压过,军徽已经不见踪影。
“当年老首长奉命带着突击队的兄弟包抄鬼子后方,奋力厮杀,力竭倒下,是这顶帽子让后来打扫战场的战友认出他,最后才活了下来。老首长说:帽子是他的团长给他的,但团长在正面作战时候牺牲,团长待他一直很好,觉得是团长将命续给了他。因此这顶破帽子也就一直珍藏着,直到孟良崮那一夜。”
男子忽然说不下去了,看着原本军徽的位置沉默着。
“军座,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留得青山在。”
“这片万里青山多美啊,可惜,我还能再看到么?”
男子忽然松开手,军帽滑落,他就这么跪了下去,任由泥水沾满衣裳,对着着苍茫大地,也可能是厚土之下的兄弟,还有可能是灯火下翘首企盼的身影。
“永别了。”
他捧起一滩泥,小心地用衣服包着,快步上车。消失在阴霾中。
“小姐,还不睡么?”
“前面是哪里?”小姐揉着额头心烦意乱,想着前日发生的事情,更倍感心痛。
“回小姐,乌江渡,还有姑爷这几日好像身体微恙,是不是过去-”
“今天累了,明日吧。”
说到他,着心里一股劲儿冲上来:这还是我当年认识的赵君么?临阵退缩,便是我一弱质女子也倍感羞愧!
“咳咳,娘子,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赵郎夜半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个?”这语气听起来显然不是很好。让门外男子尴尬无比。
“今夜月色姣好,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这几日战事少平息,应是安全些。”
“有劳赵郎费心了,便是河对岸刀光剑影,清照也不会有所畏惧。”
“......”
女子终究还是开了门,面容有些憔悴,披上罗裳,从男子身边走过。
“我们走吧”
“好”
乌江水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粼光,偶尔有小船从江上穿行。他们就这样坐在江边的小亭子上,相对无言。
“娘子,渡江以后,我会先行上任,路上不比这边安全,我会让阿三阿四跟着你,这样你也安全些,还有那些书-”
“赵郎,你说西楚霸王在四面楚歌情况下,独战百人,最终自刎乌江,何其英雄?”
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进男子的话,喃喃自语道。
“我,我-”男子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但最终还是哀叹一声道:“是我无能,是我临阵溃逃,但我有我的苦衷。别人可以不理解,唯独你,你怎能?”
女子望着江面上,眼中充满着空洞的怜惜:“是啊,我当然理解夫君,可是我多希望我不能理解啊,你如果真的和王亦拼杀而死,我固然心如刀绞-”
“罢了,难得出来走走,我们不讨论️这个好么?”男子苦笑着化解这份尴尬。
“嗯。”
“不如我们就这乌江即兴赋诗如何,这个是你的强项。”
女子眼眸微亮,思绪终于转移,托腮思考。男子盯着妻子认真的表情,终于露出了微笑,就像多年前俩人杯茶醉酒,品赏调笑的时候一样。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男子的笑容忽然僵住,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女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悔地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影。
“人杰,鬼雄,无论生死都需要直面的勇气么?我错了,错了啊,娘子。”
“赵郎,我不是故意的,这次真的不是。你怎么样?”
男子缓缓坐下,眼睛中透露着释然和明悟:“娘子,你是对的,逃避永远都无法解决问题,大宋也会终结在逃避者的手里。我会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希望湖州能在我的治理下有全新的面貌。”
说完他丢下手中的丝帕,任由上面点点嫣红慢慢扩散:“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女子忽然笑起来:“夜深了,今日就住下吧。”
“好”
手机响了,把我从恍惚的回忆中拉回来,看到来电是老蛇。
“最近怎么样啊,大忙人?”
“不怎么样,糟透了。”
“你说,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是不是很笨?”
“岂止啊,我早就说过,你笨死了。你看现在只有你还是单身狗。”
“.......”
“哎哎哎,开玩笑的,我早说过,你这些小毛病早晚会害了你,让你改你不听。”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数字,不喜欢仔细,不喜欢周而复始的工作啊!”
“那也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如何怨别人?”
“不自己做出改变,还指望世界因你而逆转?”
“没有,我只是恨我自己罢了。”
“你啊,总是把事情想的明明白白,又不说出来,戴上面具,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我也不想啊,我想做好,我想改变啊!”
“那就拿出点改变的样子出来,不去做出尝试就知道自己不行?”
“你觉得当年你爷爷抛下你奶奶和父亲独自前往对岸的时候,他心里不是绝望的么?他有生之年不是还是没有能回来么!有的时候改变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话罢了!”
“....抱歉,我不该-”
“你说的对,但我想他应该到死也是想着回来的,想着对岸的妻子儿子的。就像当年赵明诚虽然在路上病死,但终究被李清照一首诗词感悟了么?便是未到湖州就病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必然是想成为鬼雄一类人的吧。”
“罢了,难得打个电话,我就不该和你聊这些,你最近和她....”
“呵呵,等你有了女朋友再和我聊这个吧。不说了,她来电话了,下次再聊。”
电话嘟地挂断,我呆坐着恍然发现外面已然天黑,灯火在雨幕中摇曳,空气也渐渐凉下来,我拉上窗帘,转头离开,想着一些自己渴望又不可及的人和事,忽然想起刚才的话,心中又燃起一股希望,翻开书继续在那条泥泞的路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