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仿佛半梦半醒,概是格调太高,还不足以完全理解作者描绘的精神世界——以美为主题,交叉着哲学和人性的复杂的世间万象。
从小患有口吃的“我”,生长在偏远小岛,身体孱弱,性格孤僻。父亲是金阁寺的和尚,金阁在他的口中是超出言语形容的尤物。在父亲的熏陶下,美和金阁在“我”的心中不知不觉早已合二为一,分不清美是金阁还是金阁是美。见到现实的金阁寺,“我”并未生出更多的失望,反而愈发触摸到金阁真真切切的美。成为方丈的接班人的梦想一天天激励着“我”,“我”本是抱着守护美的初衷去的,但或许毁灭美才是“我”的劣根所在。
越是美丽的事物,越能激发“我”的欲望,而“我”往往对内心这一团熊熊烈火无所适从,最终不得已付诸行动,不是保护而是毁灭。在这之前“我”亲自实施或是目睹了一次又一次“作案”现场。海军英雄的短剑,在它美丽的黑鞘里侧有三道深深的伤痕,那是“我”的处女作。冷月下的有为子,倒在寒气弥漫的血泊里,她白皙冷峻的面孔在“我”的回忆里挥之不去。雪地里的美得有些刺眼的娼妓,在“我”的脚下化作春泥一般柔软,“我”心中的恶魔借着美国兵的命令肆意生长。内翻足的柏木,奉“玷污美”为人生真理,“我”在他身上获得了毁灭美的认识,并开始跃跃欲试。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成了“我”的行动,是好友鹤川突然过世的打击?是老师公正慈祥形象的崩塌?是“我”西北之行的思考所得?都不是,柏木虽说“美景即地狱”,他不过是个思想派,而“我”从来都是行动派,只要心中有了“必须烧毁金阁”的念头,它便会生根发芽,《临济录》里的那段不过是压垮思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左右冲突,逢人便杀。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
始得解脱,不拘于物,通脱自在。
终究如柏木所言,“我”成了南泉,他是赵州。贯穿全书的《南泉斩猫》隐隐预示着金阁和“我”的命运:
中国大唐时代,池州南泉山上有一位名僧普愿禅师。后缘山易名,又称南泉法师。一日,南泉寺全体僧徒上山割草,走出山门时,不知从何跑来一只小猫,这在闲暇的山寺实在少见。众人争相追逐,要放在自家喂养,东西两堂僵持不下。南泉法师见事不妙,一把揪住小猫的脖子,扬起割草的镰刀说:“大众如得道即得救,不得道即斩”。
众僧徒顿时颓然,良久不能作答。南泉法师遂斩猫头掷地而去。天黑时,南泉法师知其高徒赵州已外出返寺,便以此事相询。赵州并不答言,即刻脱去草鞋置于头上,扬长而去。南泉法师叹道:“今日若有你在场,猫儿无疑得救了”。
猫儿代表美,正如“我”眼中的金阁,爱美而不得,欲望焚身,生出毁灭的邪念。初看是南泉法师用行动除掉了美,实际消灭的只是美的外在,美的内核还在,众僧侣对美感的认识并不会随着猫儿外形的消逝而消散。赵州是在讽喻:虽然老师是行动派,还不如那想要豢养猫儿的众僧,是忍受美带来的如芒在背的痛感与诱惑也罢,还是毁灭美由此而获得的占有感和成就感也罢,都是中了美的蛊,在找寻解脱的方法。赵州把草鞋顶在头上的做法暗示的是:有了美的认识然后去庇护美并非错误,美应当受到庇护,因此猫儿应当活下来,活在众僧之间。
“我”最终焚毁了金阁,并在这场毁灭中找到了解脱,只不过下次“我”再遇上“金阁”,大概又只能继续“逢美毁美”了。不知有多少世人同"我"一般陷入了这场美的梦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