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故乡,归心如梦。山峦秋色,叶落雨红。此时,一轮明月在黄土高原上悄然升起……
1、
1970年的初冬,她出生在陕北某县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她的呱呱降临,没有给父母带来片刻的喜悦和激动,相反,紧紧攫住他们的是难以言说的恐惧和羞耻。
这是一对偷吃爱情禁果的青年男女,那一刻的欢愉也许给他们平日贫困潦倒的日子带来了些许享受。然而,他们播下的是一颗苦难的种子,他们无法养活眼前这个孱弱的、嗷嗷待哺的女婴,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年代,他们根本无法承受未婚先孕先育所带来的政治代价。
把她送人抚养,也许是这个小生命得以延续的唯一希望。
收养孩子的是一户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妻俩从未生育过。虽然穷,虽然孩子抱来时男人已经55岁,女人已经47岁,但他们依然渴望有个孩子,他们想,有个孩子将来好有个指望、有个依靠,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婴抱来时尚不满十天,养母自然不会有奶水喂她,好在家里有只正在哺乳的老山羊,两个人每天便从老山羊那干瘪的乳头上挤些奶水喂给她。几个月后,老山羊的乳头实在挤不出什么奶水来了,养母只好四处找点小米压成面,再熬成糊糊抹进她的小嘴里。就这样,她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尽管贫穷,但小生命的到来给了养父母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他们在黄土坡高坡那块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地劳作,为的是多一张嘴吃饭的口粮。
五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女婴已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
那一天,她的亲生父母来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结为合法夫妻,并且有了一个小男孩。他们来这里并不是要带走女孩,而是因为他们在外地找到了一份苦力,要去那里谋生。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们是来看一眼亲生女儿,虽然五年不见,但他们一刻也没有忘记她。
他们没有提出带走女儿,或许他们是担心养父母会不同意,毕竟他们养育了她五年;或许也担心把女儿带在身边,哪一天她知道了曾被父母抛弃会怪罪于他们。总之,他们看过女儿之后还是狠狠心走了。
他们走了,就意味着他们的骨肉却要长久地留在这里,留在这块黄土高原上。可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去了唐山,半年后他们遭遇到了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
2、
嚼咽着贫寒农家的粗食淡饭,伴随着高原的风霜雨雪,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女婴已经长到了16岁,上初三。
她多次从左右隔壁大人小孩躲躲闪闪的议论中猜出,她不是这家亲生的。不过,她从未想过要去跟养父母去证实。
明白了身世的她,比其他任何同学都要刻苦,她的各门成绩在班上都名列前茅。
她对语文格外感兴趣,她喜欢看书、喜欢写作文,喜欢对着广袤的高原和空阔的蓝天漫无边际地幻想。她曾为“全国中学生征文比赛”写过小说,还给某学生报投寄过两篇日记。那个时候,她就暗暗确定了自已未来的志向——当一名作家。
然而,一个周末的早晨,命运却把她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她终将难以回避。养父养母收下别人送来的一个红包,200元钱——她的订婚礼金。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她便会像村里众多的姑娘一样,被打发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家去,给人家当婆姨,生孩子,然后重复她养母的模式度过一生。
这让她有点猝不及防,她哭了,她抗拒养父养母强加给她的这个婚姻。
养父养母自然不理会她,因为他们需要钱。年纪越来越大的养父母,不仅要供她上学,还要养着一个患有癫痫病的堂叔,再说,这门亲事的亲家在当地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家。
亲家答应,如果事成,除这先给的200元礼钱和订婚酒席外,结婚时还要再扯八身衣裳并再给200元钱。
这一笔数目的钱,对已经年迈的且穷得叮当响的养父母来说无疑是有诱惑力的。抚养她一场,到老从她身上讨回点补偿,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想法,也不枉十六年的辛苦。
老两口这么看,村里人也这么看,她最终无法抗拒,婚事就这么定了。
婚约在身的她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了。她哀叹陕北农村的贫穷与落后,恨那些残害人的封建习俗;她抱怨养父母,同时又十分可怜他们。不过,她最多地还是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深深地悲伤。她觉得自己被卖了。
几天以后,她见到了那个和她订了亲的男人。那张灰黄的脸,那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还有边说话边往地上吐痰的样儿,都让她直犯恶心。
这次见面后,她在学校里写了篇作文一一《一个中学生的命运》。她流着眼泪,倾诉自己的遭遇。她再也不怕老师同学知道自己的事儿,她要把自己的心声,把她的苦恼、哀伤和悲愤统统讲出来。老师看了这篇作文,把她叫去,详细询问了她的遭遇后,支持她与男方解除婚约。
老师的同情和鼓励给了她力量。她向家里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要求。可不等她说完,年迈的养父便严厉地制止她再说下去。老人瞪着眼,说:“胡折腾个啥?给我安安稳稳的,甭胡思乱想。”
她看到老人一生气,气管里的浓痰便涌到喉咙,随即就是一阵长时间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她动摇了,反抗又一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