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大程度上受限于我们的记忆。每天早上醒来,人们常会以为自己昨晚并没有做梦,或者真的有做的话,也是只做了一个梦。但实际上,每个人每晚都有四到五个睡眠周期,而每个睡眠周期都会以做梦结束。反过来说,之所以你以为昨晚没有做梦,只是因为你醒来之后就忘了它了,实际上更可能的是你一开始就没有去记住它。所以记忆决定了我们认为的我们经历过什么。
谈到这个是因为,如果一个人持轮回观的话,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如果真的有前世,那为什么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呢?这是因为记忆是有物质基础的,人们通过大脑的某些部位来记住东西,在我们出生之前,既然大脑还未存在过,自然不会有记忆,那么我没记住任何东西也不是奇怪的事。好吧,我看起来像是在玩弄一些把戏,大脑使得记忆变成可能,那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大脑使得一切变得可能,不是吗?如果没有大脑,哪里来的意识,哪里来的感受?
这就是我的观点和老生常谈的分歧点,我认为,大脑使得记忆这种功能在运作,但是大脑不能产生意识,不能产生感受,也不能产生“我”。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我和佛教是有点不同的,因为我认为“我”是存在的。不过这些都可以放一放,目前你可能会觉得好吧,人们确实不能因为自己回忆不起来前世就认为前世不存在,但是认为有前世依然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在我出生之前存在过,也没有任何一种载体使得这是可能的。对,这是目前我们能达到的最好的结论,不过试往下看。
关于个体持存这个问题,在西方形而上学中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单纯的同一性的讨论,另一种是人格同一性(personal identity)的讨论。第一种同一性我不会讨论到,涉及到忒修斯之船之类的。忒修斯之船说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有一艘船经常出海,每次出海归来,就要检查一下船身是否有破损,有的话就要把破损的地方修好。也就因为此,船每次出航,总有一些木块会会因为破损而被替换,直到某一天,当年第一次出航时的木块部件都被替换成新的,问题是,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一艘吗?
如果你和我的观感是一样的话,应该会觉得这个问题本质上是无聊的。很多人认为第二个问题,人格同一性也同等无聊。这是我的观点,第一个问题是无聊的,因为忒修斯之船的背后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跨时间而持存的,基本上什么情况下忒修斯之船会持存取决于你对同一性的定义;但第二个问题却有着很根本的意义,因为它背后有一个你关心它是否会跨时间持存的东西。
举一些例子吧,比如说“南宋和北宋是不是同一个宋朝?”这样的问题,听到这么玄妙的问题是不是有点不置可否,对这个问题可以这么回答,是不是同一个宋朝取决于你对宋朝同一性的定义,也就是说你要通过定义来回答你提出的问题。又比如另一个问题“我看到的这张椅子是不是我十分钟以前在同个位置的那张椅子”(前提当然是这十分钟以来你一直在这张椅子旁边),对这样的问题你肯定会认为“对啊?不然呢?”关键是你无法怀疑这件事如何可能是“不对”的,因为“同一张椅子”背后并没有任何深刻的事物在支撑着上边那个问题的意义。
但是反过来,“十分钟之前,记忆中的那个我是不是我?”,这个问题却是有意义的。当然你可能同样会说“是啊?不然呢?”但你仔细想想,这种情况和前面是有些不同的。我的观点是,尽管实际上你可以放心十分钟之前的那个人是你,理论上,我们却可以合理地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你;一种可能是,也许我只是在这十分钟的某个时刻突然接管了十分钟之前的那个我的所有记忆、思想、偏好,如果事情是这样,十分钟之前那个就是一个和我很相似的“前任”了。而明白这两者的不同对于理解我后边是很有帮助的。
在有关personal identity的讨论中,最令人困惑的就是人们使用personal identity这个富含歧义的词。有时一个人觉得他在谈论的是那个最具根本性的“我”,和他产生争执的对手心里边想的却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承担起社会责任,在犯错时必须受到惩罚的那个“person”,这时候误解就出现了。在这方面的文章中,人们有时会用subject, self来取代person这个词。有时我很想使用“灵魂”这个词,但是发现灵魂也是一个人们早就有一些固定的理解的词语了。
人们说到“灵魂”时,通常都会考虑一种三心二意的可能性,人们会分析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灵魂存在时,我这个理论是如何如何;另一种可能性,灵魂不存在时,我这个理论如何如何。不难想象人们只是出于礼节才讨论第一种可能性。但是,我要讨论的那个“我”不是可以有两种可能性的“我”,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是存在的。我说,“我”是存在的。这是先于这个世界其它知识就可以确定的东西。
下一节,我打算回顾下历史上personal identity的讨论,然后在讲一讲我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