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完，不到九点就让二叔给轰上了床。他跟楚泽在客厅里开着灯说话，压根没打算管我。我翻来翻去滚了一会，心里五味杂陈，实在是睡不着。
白远道把前尘往事往我身上一推，就去投了胎。奈何桥一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我算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像他，就要替他背这宿世因果，背叛之苦。
我以为二叔远离人群，是一生冷清。但其实一生冷清的是我。我看上去和谁都融洽，又和谁都不那么投机。这一点我确实和白远道一样，他一生里投机的只有李承邺。而直到他去投胎，怕是也不知道，他在李承邺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蠢人。
二叔和我不一样，他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楚泽说。楚泽看起来爱答不理，但听得每一句都会往心里去。就算他是行尸，就算他放松的时候总流露狠厉神色，也与李承邺不同。他的狠最终都给了自己，而绝不会背弃二叔。就像生生炼化自己的魂魄，就像一千年的苟活。
我想着，也不知道几点，外面灯终于一黑。我听着二叔开门，床上一沉，于是吸了吸鼻子翻过身，就把胳膊搭到他身上。
二叔顿时弹起来，一把就把我掀了下去，按开壁灯。
“叔你干什么。”
“你不是睡了吗？诈尸啊！叽叽歪歪的，你干什么？！”二叔吼道。“不睡了是吧，都几点了，不睡到外面沙发上去！老子没空跟你磨！”
我本来心里就堵，听他这样说，拽过衣服，抱着被子就往外走。二叔一愣，拉了我一下，被我甩开。
“不是，还真伤心了啊？”
“不用你管。”
“行了行了，穿衣服，反正你明天没事是吧。”二叔拦着我，突然一挑眉。“睡不着别睡了，叔带你出去玩去。那种快乐的地方，保证你没去过。身份证带了吗？”
哪种地方，快乐，还带身份证？这么刺激的吗？！我想了想，转过脸来。
“你请啊？”
“那当然我请。”
二叔果然没有骗我，我揣着身份证，被他拉到楼下电竞馆，陪他开了一晚上黑。
他倒还有良心，打游戏啤酒管够。我觉着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腐朽堕落过，要让我爸看见，估计得让我跟二叔断绝关系。
这方法确实管用，我们凌晨回到玉衡轩，一头就睡到了中午。醒来以后什么李承邺白远道，早见他的鬼去。二叔精力还不如我，我起来的时候他还睡着。我洗漱完自己到了客厅，只见餐桌上还放着早上剩的豆浆油饼。楚泽破天荒地坐在那，面前摆了一电饭锅，两盘不明物体，颜色诡异。
“楚老师。”我看他面不改色，一口菜一口浆糊状的白粥，心里只剩下佩服两个字。
“粥还行，就水放少了，你来试试。”
我坐那看了看，没敢下嘴，从早上剩的袋子里拿出个油饼来，就着水啃。
“楚老师你炒的什么啊？”我忍不住问道。
“土豆炒肉，爆炒西蓝花。”
我看了看那两盘东西，勉强对上号。
“干嘛不叫外卖。”
“不想叫。”
“那我叔来之前，你一直这么吃？”
“他来之前，我吃生的。”楚泽看着我，生生把我后面的话噎了回去。我之前没有想过，他是个行尸，什么东西都能消化，并不需要把食物做熟，做的好吃。他现在把菜炒熟，把米做成粥，还不是为了照顾我。我到底还有什么好挑剔。
我老实盛了碗粥，抱着大无畏的精神夹了口菜，除了火有点大，味道出乎意料地还行。我估计他是尝不出生熟，就怕不熟，所以最后都加水炖了好久，卖相就糊成一团。盐和调料都加得少，吃着倒也清淡。
“真挺好的啊。”我说，“我叫我叔去。”
“别叫，等他自己出来。”
楚泽刚说完，二叔蓬着头发从卧室晃出来，一身的酒气，往椅子里一摊，先给自己灌了杯水。
“哟，我们楚老师下厨了啊。”二叔感叹，我刚给他盛了粥，他直接越过我，端起那两盘菜，挨个给自己碗里拨了小半盘。
“挺好吃的叔，我刚才尝了。”
“那是当然，我们楚老师是一般不出手，出手就没的说。”
二叔正埋着头吃，楚泽自他出来就放了筷子，一直没动。气氛诡异，我看了看楚泽，不知他心里憋着什么。
“吃啊楚老师。”我说。
“今天早上，我去见了那个叶安。”楚泽突然开口，就好像在说早上从路边买了几棵青菜。
二叔动作一停，并没有抬头。
“我觉得他说得对，我现在这个样子，何苦呢。”
“他对，我不对，是不是。”二叔语气出奇的平静。楚泽看着他，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楚明轩。”二叔忽然抬起头，慢慢站起身来。“那你今天来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我是想，我是不是能一直装下去。”
“装什么？你觉得你是在装？”
“叔，坐下说，叔。”我见情景不对，站起来去拉二叔。
“这没你的事！”二叔吼道。我连退了几步，就在这时，二叔抓着餐桌的一侧，往侧面一掀，电饭锅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粥流了一地。那些碗碟在楚泽面前纷纷扬扬滑到地上，四分五裂。
“你要想死，我现在就送你一程。用不着去找别人！”二叔瞪着他。楚泽始终垂着眼，做错了事一般，一言不发。
“楚明轩，你送我投过一次胎，我再送你一次，是不是就扯平？”
“那是阿蟒，不是你。”楚泽抬起头，镜片后那双眼，冷静又毫无感情。
“我收了一千年的，是阿蟒。我炼了自己魂魄去修补的，也是阿蟒。你白念辰，不过是我为了报复白远道，给阿蟒在白家选的肉身法器。若我当初补好了他的魂魄，他就会醒。他一旦醒来，就不会再有你。”
“白念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保全你。你现在不过是他在这肉身里投下的一片倒影，魂魄只此一世，身死便灭，不得入轮回。你自己没得选，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替我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