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电梯上,
一位带着黑色纱丽的女人,
我能看见纱丽折叠处有一根别针,
象大头针一样,我联想到隐没在下面的部分尖利,
但逻辑上,觉得不可能。
有个男人抱着孩子在她前边,
她对着那肩头上的孩子做了个戏剧的表情。
——有些能力与种族有关。
有的民族,一本正经的,就不会有那种信手拈来做鬼脸的功夫。
二七场地铁站,任何时候,都有人山人海的感觉,
地铁,两边开门,上下。
在这趟两头都是大学的车上,
有许多的少男少女。
非上下班时间的公交车上——常常是清一色的老头老太太。
她他们的穿着,
男孩比较中庸,体裇,多为深色。
女孩则争奇斗艳。
有的穿得很紧身,有的穿着暴露,
无论是紧还是暴露——无可厚非,喜欢就好,
有意思的是,紧和暴露的主人有一张拘谨的脸,明显驾驭不了那紧与暴露,
如果是拘谨的身体加平庸的脸,紧与暴露直喊:饶了我吧。
有个别的在车厢里干一件比较私密的事:往脸上扑粉补妆,
——纯粹是强迫症,一堵墙批了太多层,就会直接往下掉皮。
对于一张年少的脸,最好的管理方略:无为。
越折腾,越吓人。
车厢里的长椅,没有隔断,
一般,坐六个人。
如果,其中有一对是情侣,他们挨得很紧,那么——可以坐七位。
——婚姻,就象地铁长椅上可以多坐一个人,实在是有利于节约资源,有利于环保。
我见一个地方足够坐下一个人,
我就坐了上去。
没想到,旁边那个人,使劲儿地往他自己那边挪,
我正觉得奇怪——陌生人之间,能瞬间找到一个距离的平衡点——大概五六七八九十公分。
眼看着他离我已有二十公分,
我说:可以,可以了。——他往那边挪,就侵入了另一个人的空间。
只听他说,我脏。
我才发现他可能是粉刷匠,他那边是他的工友。
我说:没有,没有。
什么是脏?
我觉得那位脑门上贴了个“符”的比较可疑,
是发烧了吗?那么意味着她是病毒集合体。
相比于看不见的致病病毒,他们裤腿上的泥点子显得多么纯洁无害。
他俩下车后,
坐位上掉了有粉渣渣——当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有一个小女孩儿,立即坐上了,她拍拍她旁边的空位,说,妈妈,坐。
她妈妈不坐。
我那会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坐?——看见了渣渣?
有一位大爷,他招呼小女孩,示意她坐我旁边去,他好坐在最边上。
小女孩不听他的,他就坐在了我旁边,
又是一位忙碌的工匠,他放地上的袋子里都是工具。
那小女孩立即蹦了起来,
她妈妈说,我抱着你坐?
小女孩也不愿意,又坐下了。
我才明白那位妈妈是不愿与小孩一人占一个座位——有的人就是遵守规则,
而遵守规则的要义是不侵犯他人的利益——所以,可以,肃然起敬,对那人群中平凡的母亲。
……换了一条线路,
我靠在车厢正中的栏杆上,两手抱着我的包。
在车到站前,我能根据坐位上的人的表情和动作,判断出他她们要下车了。
——最好识别的就是,不抠手机了。
有一次,我和一位姑娘同时冲到了一个座位边,
我看了她一眼,笑了,说,抢座位了,一屁股就先坐了上去。
——我抢得多么心安理得啊。森林
有一位妈妈带着一儿一女,上车了。
没有人给她们让座。——有时候,太累了,美德就会退位。
我站的旁边,有两人下车了,
我就用手虚拟地圈着那两个位置,召唤她们三人来坐。
妈妈抱着小女孩子刚坐下,那男孩子也坐下了,
她妈妈说,让阿姨坐。
我说,不用。玩累了
有时候,人们交流就是意识流手法,我所说的玩累了,是我想的,我想着他们一家人玩了一天或是一下午,累了。
我继续抱着我的包,靠在栏杆上。
我的包里,有两瓶水,两个橙子,一个苹果。
——出门,带水:老人标配。
我看着东边坐边上的两个老女人,
她右手戴着银手镯,左手戴着金手镯……
我看着她俩,陷入了梦游的状态,
似乎听到,南阳新村,
大梦初醒,抱着包横冲直撞地下了车——要快速通过人群,不被运到下一站,只有那样了。
出车站,下意识地就往家那个方向走,认为在换乘的公交车就在回家的方向。
转个弯也没见着,才醒悟,出站后,要往背离家的方向走,公交车应该在那儿。
但也不想倒回去了。
抱着包,走在这生活了几十年,但依然陌生的路上。
同一座城,每条路的气质不一样,
金水路,就象穿着高订时装,
而我眼前这一条路,象是穿着某多多某宝。
我看了一眼,围墙内的杂树,在这春天里,蓬乱着枝叶。
路很干净——归功于环卫工人的勤勉。
路边一家超市,人声鼎沸,
我不知不觉看过去,在一大排高悬的价签中,看到:地瓜,0.99元/斤。
昨天晚上,十点,公交车站附近的十字路口,有许多大货车停着,卖玉米的,卖红薯的。
我一般觉得十点都是半夜三更了,但那时街上,人不多也不少。
有的文章里说,见了那半夜卖菜的,就买光它吧。
我看着那大货车红薯,那司机兼伙计兼老板倚着卸下来半拉的车厢,
他说,蜜薯,两块钱一斤。
那红薯长得象山药似的,难道不应该是胖胖的吗?
他说,就这样,甜。
我买了十元钱的,
放共享单车篓里。
刚进小区,那兜红薯的塑料袋就断了,
跌了一地。
很多年前,在格尔木,
我骑着车,车龙头上挂着一兜苹果,
在十字路口,袋子破了,苹果一地乱滚。
我羞愧得,扬长而去,苹果也不要了。
——现在想来,我是为塑料袋不结实羞愧?为苹果在路口乱滚的景象羞愧?
——岁月流逝,我从包里腾出装苹果的袋子,将红薯捡起来,有的红薯已跌成了三半截。
我并不知道红薯应该是什么价格。
偶然看到了,九毛九,
又想起那靠着大货车的司机兼伙计兼老板的人那张黑的不胖不瘦的脸。
当然,我并没因为发现超市卖九毛九,就感到那张脸变难看了或可恶了。
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好玩儿,
见客杀鸡,
杀只老母鸡还是大公鸡,没个准儿。
那人的红薯价格,大概也没个准儿,遇见我了,就是两块,
如果遇到我妈,八毛,也有可能。
如果遇到??,八块。——世上总有一类人,特别讨厌零和博弈,这类人,希望,大家都有得赚,并且不那么辛苦。
识人准不准,卖不卖得出去——That is wise.
(写着这篇文章,我已烤了一盘红薯,甜糯得象板栗一样)。
我错过了一站又一站车,
坐在路边为环卫工人准备的长条箱子上,我吃了一个橙子。
此时,有几辆车停在了绿化带边,
分别下来几位男士,每人挎着黑的单肩大包。
我猜里面装的是球鞋还是击剑设备,
看他们的体型,和众多的不思进取或是投广大的暗示或是安全感的需要而长出来的弥勒佛般的圆肚肚不一样,他们,没有。
吃完橙子,
继续我的回家路。
此时,迎面而来一位步行的背着单肩黑包的男士,应该和刚才帮人是一伙的。
他穿着白色的体恤。
白,意味着一种不得不端着的生活方式——不然,立即花了黑了乌了
我肯定,在看着他时,两眼都冒光了。
——冰山下的潜意识,要冒光,我可拿它没办法。
我那沉重的包,没有因为我吃了一个橙子喝了几口水减轻多少。
我两手拎着包袋,让包搁在我的腹部前方,用这种最省力也非常不好看的方式,带着我的包前进。
离家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路口,有妈妈喜欢的手工馍。
突然听到急促的喊声,美女,美女。
——各位看官,你们是不是特别希望或以为是刚刚擦肩而过的白衣男在喊我?
——如果是写小说,可以,——这个情节,可以有,应该有。
事实是,后头追上来一位穿着灰色运动服——可能是校服的十三四五岁的少女,
她热情万丈地看着我,说,你的衣服,好漂亮啊……
她两眼冒光地看着我,说,我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
我笑了,因为她只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小女孩,她没有目的,她有目的,虚掷了生命中的几分钟时间花了几焦耳的热量以及象在大街上看见大熊猫一样的激动心情,必须要将这件事告诉大熊猫。
到了卖馍的地方,
旁边有个卖菜的,我发现,他也穿着一件白体恤。
去年,这时候见过他的,
他总有大量的菜叶子扒下来,堆了一地。
去年,这时节,每到一个地方,总要看地里有没有邻居家兔子爱吃的草,
见了不要的菜叶子,也是要讨要一些。
那只兔子,在寒冬时,被狗拽翻笼子,猎杀。
那温暖光滑的手感,地里飘零的几撮白毛。
今年,我不停地注意到有兔子喜欢吃的草,
娇嫩翠绿带浆,
可已不能再代兔子涌起欣喜之意。
我想,我其实也很想吃那些肥绿的叶子。
我问他,能卖吗?
他觉得这是个问题,本来就不要的,能卖吗?
能。
我装了一兜。
问,多少钱?
他说,你随便给。
我就扫了一个既不薄也不多的数字。
回家,给在床上看电视的妈一个手工的馍。
清水煮菜叶,
大量的菜叶,揪成两截,发出莴笋独有的香气。
以德报人,菜叶子
人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