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光的梗上结了一颗糖


那一段时光的梗上结了一颗糖

文/玉生烟

从记事儿起,我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要说进医院的那种病,就更少了。

小时候,没去过医院,头疼脑热的,趴到床上,捂上几层被褥,出一身汗,起来就好了,实在不行的,就冲下一粒白药片子,蒙头睡上一大晌,起来又活蹦乱跳的。

夏天,放学后,书包往屋里一扔,就跑到压水井旁,“咕嘟咕嘟”一阵狂喝。有时下地薅草,实在渴了,还喝地头河沟里的水,水面上漂浮的有草屑,还有游动的小虫子,用手来回呼拉几下,捧起来,要是还有杂物,就再鼓起腮帮吹一吹。如果在地里碰到有邻居浇庄稼,正用木桶提水,就会凑上去,趴到桶沿儿上大口饮上一通,深井里的水比河里的水干净凉爽多了。

虽然那时候差不多练得百毒不侵,但是也有时候抵抗不住寄生虫的肆虐,会拉肚子,拉的厉害了,母亲就会往锅底里扔几颗大蒜,烧熟了,大蒜就变得软踏踏的,剥开外面烧焦的薄皮,会有一股香腻的味道,是在锅底烧熟的大蒜才特有的香味,现在炒熟的大蒜是吃不到那种香味的。剥开皮,带着点柴火灰,吃下,拉肚子很快就好了。

在我五六岁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每到晚上肚子就胀气,从胃部往下,肚子鼓的像皮球,用手一拍,发出“嗙嗙”的声音,很难受。持续了十多天不见好,母亲就从邻村得来了一个土方子,用“椿牌子”熬水喝。

椿树,有香椿和臭椿两种,只有臭椿才结牌子,“牌子”是我们对臭椿果实的称呼,因为它形状是扁长的,所以叫它“牌子”。椿牌子熬出的水,是真的苦,那苦不是一般的苦,那苦里还夹杂着上百种说不出的味道,没有一种是好味儿的。

当时母亲还打听来另外两种方子,一种是“陈石灰”,就是放了很多年的石灰,大概母亲担心会烧了肠子,没让我吃。还有一种是“葵瓜瓤”。葵瓜也是我们的土叫法,其实就是葵花,即向日葵。所谓葵瓜瓤就是葵花茎秆中心白色的髓,但是村里种葵花的实在少,找不到这药材。

椿牌子倒是到处都是,母亲每天拿着篮子和绑了长棍的镰刀,去地里给我采药,不知喝了多长时间,肚子胀气的毛病真的就治好了。

我们乡是有一个医院的,小病小灾的不去医院,一是因为搁事儿、不娇贵,二是因为没有去医院的钱。

我第一次得了进医院的病,是头上生了疮。我小时候就像一只小野猫,没人管,也没人照顾,头发绣成团长满虮子是常有的事。母亲有时候农闲时,会用篦子给我梳,但是因为长期不梳理,篦子齿又稠,梳起来特别疼,每次被母亲夹在腿中间时,我都像个小疯子一样,嗷嗷直叫。或许是因为寄生虫太多,头皮挠破了,我的头上开始生疮。母亲实在没有什么办法,看着我溃烂的脑袋,只好让在城里打工的父亲回来,带我去医院。村里的医院治不好,父亲只好带我去盐城医院。

盐城,在我们那里就相当于大地方了,离我们村有二十里左右。父亲把我放在那辆黑色28自行车的前梁上,他左脚一蹬,自行车就稳稳当当地启动了。我两只脚斜在大梁左侧,两只手分别握着车把两头,父亲左右摆动的车把,一开始让我很担心,总忍不住帮他使劲握紧车把,后来发现,车把扭动的幅度是均匀的,即使遇到坑洼或上下坡,摇摆得厉害点,父亲也总能很快地让自行车平衡,原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躲在父亲像一座小山一样的胸前,看着两边的玉米、大豆,一波波地往后跑,觉得生病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盐城医院有一个铁栅栏的大门,父亲下了自行车推着我进了门,这时我看见门边有一个推着推车卖糖果和小玩意儿的老头儿,我知道这些奇异的糖果都是有钱人家才会买的,所以,我只是扭头使劲看了一会儿,根本没有吭气儿。

我看完病出来时,就变成了一个小秃子,虽然没有照镜子,我也知道很难看,头顶上抹了黄色的紫色的药水,被药水浸过的头皮隐隐作痛。我一直忍着不哭。那时,我与父亲有一种生疏感,并不知道他的脾气,因为长这么大,父亲一直在外工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像一只生赖的猫一样,我跟在父亲身后,走到自行车旁,父亲一只胳膊使劲一圈,就把我重新放到了自行车前梁上,推着我走向医院大门。我耷拉着小秃头,眼睛的余光还是看见了门旁那闪耀着的星星点点的色彩——卖糖果和小玩意儿的小推车怎么还在?

父亲竟然停了下来,对我说:“妮子,给你买个糖,要哪一个?”

听到父亲这样说,小赖猫突然看见了面前落下了一只漂亮的小鸟一样,一下子精神抖擞,眼睛放光。

五颜六色的糖果,都在淘气地向我眨着眼睛,我挑了一颗圆溜溜的大糖豆,卖糖果的大爷告诉我,这是西瓜糖,不同的颜色,味道不同。我看着那颗红色的西瓜糖,笃定它一定是最好吃的,就给父亲指了指。

我把红色的西瓜糖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糖心里冒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不禁让我打了一个寒噤,这味道简直太好吃了。我吃过地头上那棵楮树结的楮桃子,吃过家后二婶家的桑葚子,还吃过姥姥家院子里的大红枣,但是,都没有这颗红色西瓜糖的味道最美。

后来的两次,我分别挑了绿色的和粉色的,还剩一个橙色的,我还没来得及品尝到,我的赖疮头就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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