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并不像河流，它不是一段生出一段的绵延。记忆像串起的珠子，或者麻绳上的结，是一个一个片段的存在。
每一截有自己的味道，回首嗅一嗅，拾味人间，亦足慰藉。
1
甜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偶尔会试着给她煲黄豆猪蹄。买上两小只猪蹄，烦劳人家帮忙剁成小块，再挑上一捧黄豆，称一颗青葱几瓣蒜，必不可少的还有一包汤料。回家洗净，泡一会，葱姜蒜热油爆香，裹了酱油料酒的猪蹄爆炒两分钟去腥入味，之后加入泡好的黄豆和汤料，先用大火，后用文火，耐心煲上两小时，等到黄豆变软，猪蹄粘香就算好了。
那会还没有意识到，煲这道菜的过程，其实就像爱情。要水和食材慢慢接触，等到味道浸入肉里，骨头里，不管再着急，也要保持耐心和等待。
时间是个容器，总能等来自己的甜。
2
酸
去年夏天装修，直到掌灯时分，安装师傅手里的活计将将忙完。买来饭菜拉其入坐同食。其间攀谈，知与妻子是旧乡人，话风遂明朗不少。自言是淅川移民，常年在外奔波，每年只是清明回去。饭间师傅手机一直响，他嘴上只说不去管他，催活的。可还是匆匆扒完一碗饭，快速夹了几口菜就道别。
我亦乞食在外，人生不易，心有同味。又想父亲昔年在外营生，不知是否有主家飨以汤饭。
想来心里发酸。
3
涩
下班时分，退潮的人流涌入城市各个角落的门洞。
一个瓜农，像一截农村常见的老木桩，钉在钢筋水泥的十字路口。与他的瓜车一起被裹挟在城市的滚滚洪流中，风雨飘摇。
这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儿子，为了哪一些必不可少的开销，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幼年我也曾随父母进城卖瓜，当时觉得父亲的拖拉机威风凛凛，我骑在瓜上像个出巡的皇帝。
那个时候父母年富力壮，而今两鬓斑白。
4
鲜
李渔在《闲情偶寄》饮馔部一章里，对笋备为推崇，犹赞其鲜。
烹调之法，“素用白水，荤用肥猪”，调料除了一点酱油，其余一概不用，因“最美之物，从来利于孤行”。
看得口水直流，急奔菜场买了依样画葫芦，虽然不甚得法，却也果然鲜美，“竹肉同煮，食竹而遗肉”。
苏东坡讲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按照李渔这样做笋，大可做一个不俗的胖子。
5
甘
西晋有个叫范逵的，有一天朋友雨夜来访，他下菜园剪了韭菜做馅饼招待朋友。
这就是有名的“范逵雨夜剪春韭”的故事。
提起友情，我们往往容易走极端，要么是鸡黍死生交；要么是和而不同，平淡如水。
那些混在一起吃喝玩乐的，还要说他们经不起考验，是塑料友情，味同嚼蜡。
我们哪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生活啊，怡然自得，久能回甘，足够了。
6
淡
《宰相刘罗锅》最后，和珅入狱，刘墉去看他。
和珅拿着刘墉带来的食物，就着酒狼吞虎咽。问是哪座饭庄哪位名厨做的，刘墉说，这是老家山东的小吃，煎饼卷大葱，酒就是普通的二锅头。
和珅听了痛哭不止。
李斯要被腰斩的时候，对身边人说，他最怀念的，就是带着小儿子出了西门打猎，一手牵着黄犬，一肩擎着猎鹰。
尝遍酸甜苦辣，方知至味是清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