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珍视的东西往往我们会将其珍藏,就像生命的起点胎儿与母体的关系、婴儿与母亲的关系,母亲将胎儿珍藏在子宫,将婴儿珍藏在怀抱中,怀抱是我们温柔的故乡,子宫是孕育我们的舒适海洋,但怀抱与子宫也可能会成为温床与堡垒,在不知不觉中吸食了我们的生命力。在我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大概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每天都对妈妈说:“某女士,你一点也不爱我。”某女士会说:“没大没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还说我不爱你,你的良心呢?”
我们的父母的确有他们的有限,也许正因为他们的有限,我们才不得不扑腾着稚嫩的翅膀向外飞去。多年以后,我们的父母可能会成为爷爷奶奶,他们会用曾经“爱”我们的方式再次去“爱”他们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我们会看见爱里的柔情、小心翼翼与禁锢。
母亲在成为奶奶后,常常会对我说今天小孙子又对哪个人特别热情了,又在谁的怀抱里不想回家了。我对她说,这说明你给了孩子很多安全感,他才会对世界敞开自己。孩子总会长大,曾经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你,渐渐地他的眼里心里不再只有你了,你会有点不适应。
母亲不自觉地流起了眼泪。我相信那些眼泪是她心底里对孩子们深深的爱与不舍,当母亲可以面对自己不再是特别的、唯一的人,那些眼泪也意味着松动与放手。
当我们紧紧握着我们所爱之人的手 ,那可能会让我们所爱之人失去飞翔的能力,一旦他们煽动着自己的小翅膀,跃跃欲试,他们便会心怀愧疚,他们会问自己,我的良心呢?我怎么能背叛将全身心都放在我身上的母亲呢?
也许主体的诞生总是伴随着剧烈的镇痛,就像胎儿从合一的母体中挣脱出来,原本可以供养胎儿的母体终会因为胎儿一天天变大而无法继续提供养分,把胎儿留在肚子里,会让胎儿死亡,母体不再是容器,反而是没有缝隙的堡垒吞噬了生命。
我们渴望回到最初的温情,那些温情真实的存在过,只是在某一刻我们不再需要它,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不爱了,我们忘记了,只是回不去了。在多尔多的理论里是非常强调阉割这个概念的,如何理解阉割呢?当孩子不再需要母乳,母亲接受孩子也可以吃点别的;当孩子哭闹,母亲不再用食物去安慰孩子,她可以对孩子说些话、哼唱一首童谣;当孩子试图站起来,独立行走,母亲不再用双手紧紧拉住他;当孩子需要独立的空间,母亲可以允许孩子有自己的房间;当孩子需要隐藏自己的心事,母亲允许孩子有自己的小秘密;当孩子将目光投向他者,母亲接受孩子爱别人。
当我们松开紧紧抱着孩子的怀抱,允许孩子在更大的世界里受伤、挫败、逆来顺受、死亡,允许孩子过有爱有恨有快乐也有痛苦的现实存在的生活。
正因为曾经他们得到过怀抱、目光与温柔的哼唱,孩子们才得以在现实的惊涛骇浪中存下来,在风平浪静时静静欣赏晚霞与云朵,感受微风中的轻轻叹息,哎,我经历了很多,体会了很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