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过海军的别人的二哥

二哥是个称呼，只不过不是我的二哥，也不是我家亲戚的二哥。

这个别人的二哥，是在一次宴席上有过几次眼缘，他路过时，我看到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怕是个经风经雨、常在江湖道上走的人，那种身上散发出的形象直觉，不是公务员、不是国企职员、也不是艺术家、不是……

他个子高大，腰稍稍弯着，但走路呼呼地，一头披散的卷发不长不短，但目光犀利，就是如刀的意思。

后来，他过来给我们这桌敬酒，声音洪亮，话语简单，态度客气，转了一圈就走了，我感觉，我和他不是同路人，交不了朋友，也没有亲近感。

此后，我和他再无交集。

一天下午，朋友来电喊我陪他吃个饭，语气里充满了不容推辞的意思。我说有啥事情么？朋友说，跟我走，去陪老人吃个饭。

吃饭的地点在老人家里。

我刚坐下，就听见厨房里面高声说话，一个怼一个，像是在吵架，又像谁给谁训话。不明情况，我看其他人，其他人都很坦然。我想，这都是自家人，说话语气就这样、习惯了。

后来，老人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着说，人家不让我插手，嫌我指挥来、指挥去的，一进去，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往厨房里面瞄了一眼，那个身影有些熟悉，我又仔细瞅了一下，是他？我转身看了一眼朋友。朋友说，不用咱管，那是我二哥。我纳闷，朋友那里来的二哥？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个人是他二哥，不可能么！难道二哥是这个人的代号？

朋友又说，不用管，我二哥是大厨，咱们插不上手，等着就行，先喝茶，喝茶，陪老人坐着，说说话。

我们这些人坐着，二哥一个人在厨房忙乎着，我总觉得不心安，坐的不踏实。

我心里想，这个二哥是个什么人呢？这样风风火火的人，咱能钻到厨房里，热爱做饭炒菜呢？这，和他的气质不相符。

过了一阵，二哥出来了，从厨房到餐厅就几步路，他还是走的风风火火的。他双手端着一盆菜，往桌上一放。我连忙起身打招呼，二哥摆摆手，坐、坐，你们先吃，不管我，先吃着，我再去弄菜，还有两个菜呢。

这个时候，老人也说话了，不管他，你们吃，你们吃。二哥转身走了。我满脑子的疑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呀？怎么在这里呀？

我们都没有动筷子，一边说话，一边等着。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老人说，你们吃吧，一阵子凉了。

厨房里传来二哥的声音：不用等我，没事，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你们吃的开心，最好吃完，吃的越干净，我就越高兴。

二哥继续忙着，我们开始喝酒、吃菜。我心里依然好奇，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啥要喊二哥呢？

一阵子，二哥出来了，终于坐下了，一坐下就招呼我们吃、招呼我们喝的。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自带气场，尽管他不刻意。二哥往桌前一坐，酒杯子一端，整个桌子上他就成了主角了。

他讲他的菜，就说随便弄了几个，大家尝尝。朋友插话补充，指着一道凉菜说，这道菜不放一滴油，吃到嘴里味道厚实，这才叫手艺，我就爱吃，真是一绝哩！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有一个闪念，二哥可能是请来的帮工啥的？转眼一想，不可能呀！那有这样的？再说，这个二哥，看起来50多岁，身份也不相符呀。一般大家都雇的女的，谁会雇个男的呢？看这样子，看着架势，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呀！

朋友自然而然端起酒杯给二哥敬酒，后来我也跟着喊二哥，跟着敬酒。老人今天高兴，也端起酒杯，跟我们一起碰杯。

老人对他说，你看都喊你二哥呢，你成了大家的二哥了！你二哥这段时间，也没事干，就让他住到我这，刚好你二哥喜欢做饭，也好，也好。

二哥也开心，不停催我们多吃，还是老话，说吃完、吃干净，他才高兴，还说，今天的食材都是老人家亲自采购的。老人80多了，今天走了好远的路，专门到常去的店家去买了新鲜有保证的食材。

正吃饭的时候，有快递打电话来，二哥放下筷子和老人一起就下楼去了，没有延迟，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二哥下楼后，我随口提了一句，问朋友称呼他二哥的缘由是啥？朋友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是我姨家的，排行老二，我们都叫二哥。

一下子，我释然了！

快递取了回来，我们继续吃饭、喝酒。老人今天也开心，也端起酒喝了两杯。这话扯着、扯着就说到二哥这里了，我才知道，他的故事多的，我所听到的只是皮毛。

二哥的故事多的讲不完，只是我知道的太少，也没有机会知道，我充满了好奇。

二哥是西安人，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古城里，老想着远方，后来一下子跑远了，跑到海上去了，当了海军。

大海上漂荡时间长了，心更大了，时间点到了，就离开大海了。只是大海的宽，大海的广，给了他更大的世界，让他的心飘的更远了。

后来二哥回到陆地上，这一路跑得，从东到西，走南闯北的，什么红火就闹什么，什么新潮就追赶什么。

再后来一蹦子跑到柬埔寨去了，到外国去发展咧。关于柬埔寨的故事，我们没有多问，这种场合，也不好追问，都是老人一语带过的。只是知道，他把中餐馆开到了柬埔寨，饭店规模还行，他是总经理。

提到总经理，二哥乐呵呵笑了，我不会做菜，我会尝菜。

二哥开饭店的经历怕是比较长，他反复提到了几次，从柬埔寨回来，在国内也开过饭店或者被别人聘任为总经理。

老人说，这段时间，你二哥也有啥事做，就住在我这，啥都好，就是不让进厨房，一进厨房，我俩就吵起来。

我想，也许是因为疫情，二哥被暂时锁住了，他就是个永远在路上的人，向往着远方。

我是个喜欢听别人讲自己故事的人，我充满了好奇，只是因为当时的情节，我和二哥也没有多少交集，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我们没聊霍元甲，没聊少林寺、上海滩，没聊上学往事……二哥常提起自己的战友，我没有战友，我们找不到共同点，只好暂且隔下。

酒过三巡，菜也吃的差不多。二哥似乎想起什么了，忽然站起来，你们等着，我给咱弄个拌汤。

我们就等着，切菜、打鸡蛋的声音，搅拌面疙瘩的声音，一阵子，一盆热腾腾的拌汤好咧。

这是个有趣的人。

【2】生活不易依然快乐的老王

我和老王不认识，到现在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我是谁，是干啥的，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我和老王没有谁给借过钱，谁还欠谁的钱，我俩更没有一起吃过饭，或者有过什么交集。不过我知道他是59年出生，属狗的。

偶遇老王，起源于体检后。你看，世间凡事都是有因有果，有缘起有缘来。体检结果显示，咱自己钙不行，除了精神不能缺钙，身体缺钙也不行。

要想补好钙、补足钙，不是多吃钙片，也不是天天喝无机有机奶，也不是多吃豆腐、豆腐皮，最见效的办法就是多晒太阳，不用花钱，不用去超市、上网店去对比那个补钙产品好。

我和老王偶遇就是在晒太阳的是时候。

我听说，兴庆公园有个老人，大冬天光着膀子活动、晒太阳，一年四季，坚持不断。人家身体里的钙质哗哗的就窜上来了，骨密度、含钙量超越大多同龄人，比年轻人的骨密度还要密。

现在要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不容易。马路边上太吵，晒不成。小区的楼后面到是有太阳，只是咱要是搬个小马扎，坐在墙角角，总好像不怎么得劲，总觉得不太自然。

千寻万找的，在大明宫公园寻到了，在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清思路旁，清思殿遗址这块。

清思殿遗址西面是一面月光镀银棱镜，有点像哈哈镜，比较有意思。清思殿遗址北面有三块巨大的镜鉴，也值得一看。斜往北有一组打马球的雕塑，纯铜打造，非常结实，常有小孩子爬上爬下的，宫女的手指尖都被摸的发亮、耀眼了。

清思殿遗址这块，晒太阳最美咧！这里陈设着仿造古代皇帝议政的场所，有大臣席地而坐的文案台，也有皇帝能躺着办公的龙床，当然都是坐着办公的。

上空无树枝遮挡，四周屏风围挡，挡风又安静，太阳光从天空暖暖晒下，你浑身沐浴在阳光中，可以重点晒前心，也可以晒后背，晒得浑身舒坦，直觉得美得很、美得很。

大家都觉得龙床上舒服，想坐的人多，一般轻易抢不上。文案台数量多，总是有空位的。可以缩着脚，睡在文案台上，这个不提倡。

太阳晒的我昏昏沉沉，越晒越瞌睡。正在这个时候，听到旁边的人，爽朗、欢快地笑了起来，我放眼一打量，一位略带沧桑的五六十岁的男子正在说着什么，人嘛，都有个好奇心。

我就凑了过去。有人喊，老王，再给咱说一个。于是我知道他姓王。

老王带着孙子，孙子刚学会走路，总想探索四面八方的世界，东走西跑的，老王不停校正方向，一阵子抓回来放下，又跑了，又抱回来，放在跟前，孩子总不能安静地待着，又跑了。老王跟着喊，不敢跑，慢点，快过来，小心。

老王一边跟在孙子后面追着，一面嘴里快速念念叨叨：**银行服务佳，员工业务让人夸，硬把二千八，办成二百八……客户气得手发抖，钱在银行长腿走……

老王说，这些顺口溜、打油诗，往它银行一放，立马态度就变了。旁边有人问，最后给解决了没有？老王说，解决了！当时就解决了，速度快的很。

这民间打油诗传播速度快如风！尤其什么钱在银行自己走或者长腿走，立马就让人记住了，对银行的声誉影响大着呢。

老王是个热心人，关心世界大事，也关心民生小事。他前两天疫情封控还参与协调解决了小区与什么公司、什么机构同一个出口人员出行的问题，人家邀请他出马。

对咧！老王是个民间诗人！打油诗诗人，顺口溜诗人！

有官方媒体专题报道过老王的故事，题目大致是打油诗一绝，民间老王，记不太准确。他说生活日常，看到就能触发灵感，能随口就来、张口就成文。

例如他写上班时单位的日常工作，有普通的师傅、有岗位负责的主管：楼层工作不平凡，收发物资事件烦，平常工作要仔细，规章制度定牢记；后勤工作不起眼，工作时间没深浅，主管纪律和考勤，严格把关常惹人，老杨浑身都是胆，考核工作要严管，既奖勤又罚懒……

他写生活小事：申请提了多少年，次次都被来退还，热线打到都断线，不反馈来不见面，皮球踢的来回转，为了问题跑到老；**真是坏，八百居民都受害。

还有赞扬领导的：**是位工作狂，他带员工有良方，向他学习听主张。他是员工的偶像，大家以他为榜样；勇带员工往前闯，记者常把他采访，经常亲临第一线，管辖区域都走遍……工作思路要为民，真正做到党的人。

老王说这些时，经常有人听得乐呵呵大笑，插话打断，我也没记全。后来，老王补充，上面这段打油诗，引起广泛传播，后来领导也知道了，年底还给了他一个先进。

那天，老王心血来潮，记忆翻滚，一段接一段的，只是我没有在线直播或者高端录音设备，大多都没有记住。

老王说话很快，说完乐呵呵的笑，笑声是干脆、清亮的。

有人说，老王你是单位搞宣传工作的吧！老王说，没有，咱这是胡说胡谝呢，上不了场子。有人说，老王你这好的才艺，是不是学的中文啥的？老王说，学啥中文，没念多少书，都是自己学的。

有人说老王你咱看上去这么年轻，老王说，年轻啥呢，都带孙子了，还年轻？现在是发挥余热，我59年的，属狗，都63了，退休多年了。

啊？退休了？！你哪一年的？58年出生的。

有人叹息说，哦，58年的，上小学大概是66年，十年闹运动，基本上被耽搁了。要是能好好上学，老王，说不上你现在都是大诗人呢。

老王，说，快不要提了！没有学上知识，混了大半辈子了！

老王的话匣子打开了，滔滔地往外抖，没有生气，都是那么淡然一笑，就是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了，下面是老王的原话。

我每天早上5点多要起床，起来先去伺候老娘，老娘80多了，瘫痪了，躺在床上好多年了，脑子一阵子清楚、一阵子糊涂的。早上起来，先给老娘擦身上，天天如此。弄完这些，就准备早饭，老婆子早上7、8点回来，上夜班呢，熬了一晚上，回来吃上一口饭，就困的赶紧要睡觉。儿子、儿媳整天辛苦上班，7点多吃完早饭要出门呢。天天早上，我一顿不拉的，自己能忙得过来，早饭么，有时简单，一个小菜，热上馍馍，煮上两个鸡蛋啥的就行了。

等忙完这些，我再伺候孙子。天气好就带着孙子到公园，天气不好，就在小区里面溜达。早上一般不在家，为了让老婆子多睡一阵子，我就在外面飘着，带着孙子晒太阳，找人聊天说话。

有人问，你媳妇咋还上班呢？老王说，寻了个活，熬夜班。大家也没有多问，为了生活么！为了孩子的房贷，为了美好生活么。只要还能发挥余热，我们每个人不是都在努力奔跑！谁愿意当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呢？人么，在劳作中体现自己的价值，努力干，一直到干不动。

有人问，你这年级不可能没有兄弟、姐妹的吧！老王说，有么，我弟么。有人插话，你这么辛劳，你弟和你一起管养你老娘么。

老王说，我弟不管，弟媳妇不让管，也不是，主要是也管不成，我弟身体不好，有病呢。我也不怨人家不管，我弟早早就病了，他把身体养好就成。说到这里，老王停顿了一下，嗨，我弟也应当问问老人，不说过年逢节来看望，平时电话也不打，也不问的。哎，不说了，也不能靠人家，自己的老娘，谁管都一样。我弟年轻时，就得病了，再说人家媳妇拿事着呢。

有人劝老王在抖音上播送自己的打油诗，老王说，我就不闹抖音，现在一天忙得，都不太顾得上。

旁边的人说，老王，你弄个抖音，简单的很，你就直播你的日常，你看到啥，就编一段打油诗，又押韵又好听，肯定能红。老王说，不弄，弄不了。

有人说，现在抖音上人家直播一天家里的日常，都有人看，你把你的打油诗、顺口溜闹出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整上1百天就够了，关注的人多了，你就有流量了，能带货变现……

大家围绕老王聊的开心，老王东一句、西一句的，不过从这些零散的话语中，我得知，老王自己写在纸上的、正式成文的有300多首，他以前有个博客，他说自己忘掉密码，忘掉网站，多少年忙碌的，再没有管过。

年轻时，老王还写过打油情诗。例如这首：树上鸟儿成双对，你我梦中嘴对嘴，两情相悦永不悔，来世还作天仙配。估计是老王谈对象时，给恋人写的，既可乐，又增添生活情趣。再如下一首：婷婷玉女站柜台，花花衣尚白底鞋，樱桃小嘴露出来，只见美女飘过来……估计是百货大楼的服务员长得漂亮，惹人喜欢。

生活给了每一个人属于自己的色彩，老王有自己的色彩，很浓烈，很鲜艳。

老王是豁达的，尽管生活里有许多的重压，例如他瘫痪在床的老娘，例如还在为生活奔波的老伴，例如他自己，每一天都是这么的辛劳。

生活就是这样子，老王就这样迎着，不去想自己的辛苦，每一天一如往常，做就是了，想那么多烦心事干啥，太阳该升就升，月亮该圆就亮了！

走时，有人喊，老王，把身体保养好，你现在责任重大！

走后，有人说，要是老王上了大学，说不上真真是个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