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毕业的高中某教室里,学习气氛紧张而压抑。每个人看上去弦绷得都很紧,没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闲事。可是,私底下,好像每个人都是一个国际警察,既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想长出一只具有特异功能的眼睛,能把别人的生活打量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新疆某高中毕业班的写照。
有一个女孩,长得文文静静,瘦瘦弱弱,鼻梁上架着一副褐色塑料框架眼镜。齐耳的短发衬托着俊俏白净的脸庞,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在他们那个班的同学毕业三十年的聚会上,她的同学也是这么说的。
她叫文静,今年18岁,正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她,性格温和内敛,皮肤白皙,举止文雅大方,看上去有点清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此刻,正是早读时间,她趁老师还未进教室正式上课的间隙正拿着粉笔用篆体书法在黑板边缘抄写当天的课程表。她的粉笔字遒劲有力,写得入木三分,颇得行家真传。文静的爸爸就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算盘能手。他的双手算盘打得那才叫一个绝呢,被当地人称“布衣秀才”。强将手下无弱兵,文静作为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大概是继承了她父亲的才气吧,不但作文写得出色,毛笔字,钢笔字也都拿得出手。只要是班里有什么涂涂写写的差事,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静。别的人也没法和她去争,毕竟那是人家的强项,争也争不过。
人是有宿命的。文静的这些气象表征仿佛预示着她今后的命运:她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后来她也果然成为了一名教师,一名传奇得与众不同的老师。
刘玉树长得一点都不玉树临风,他爹给他起了这么个好名字,真是把“玉树临风”这个词给糟蹋了。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人都有向好的一面,天下的父母无不祈盼天下的吉祥顺泰都和自己的孩子沾边。所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静一点也不喜欢刘玉树,再往白了说,简直还有些讨厌。每当她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刘玉树对她垂涎欲滴的表情时,她甚至都在心里唾弃他。她就在想:一个人该有多不知道天高地厚,才会像刘玉树这样没有自知之明啊。可是,刘玉树好像根本没有看出来文静对他没有看上眼。他依然恬不知耻地找她问题,而且是三番五次地不耻下问。面对他的纠缠,文静开始是默默承受,继而有点厌恶,最后简直是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了。
文静把刘玉树的种种恶行,汇总上报给了最喜欢她的语文老师。弄得刘玉树的苦日子终于临头了。
就在文静汇报过刘玉树的“劣迹”后的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正好是语文课。在学校向来以教书有方而著称的方鸿镜老师,给大家挨着座位发放考前复习纲要。当他走到刘玉树的桌子旁边的时候,方老师就把刘玉树跳了过去,一张纸片都没给他。这还不要紧,方老师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刀:“你又学不进去,要它没用。”
刘玉树沉默寡言地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不悲也不喜。也许当时他应该在心里问候方老师的母亲一百遍才符合正常人的行径,可是他什么激烈的反映都没有表现出来,这还真有点出乎文静的意料。
文静在面对方老师刚才做出的行为时,心里还真有点五味杂陈。首先,她给方老师倾诉她的苦恼时,主要还是为了宣泄刘玉树给他带来的不良心里情绪,并没有想要方老师把他怎么样,更不要说是用这种方式来为她报仇雪恨。
方老师采用的这种方式是文静没有预料到的,也是她不喜欢的。她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把那件事告诉给了方老师,她在心里有点生方老师的气,但也发作不起来,她的心里变得更郁闷了,有种要爆炸的感觉。
她尽管不喜欢刘玉树,但现在有点同情他,是她让他蒙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但她心里也有点更看不起他。文静觉得刘玉树现在应该拍案而起才对,义正辞严地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和尊严。大丈夫士可杀而不可辱,可刘玉树却像一团被人已经揉好醒在那里的面团,温柔地等待着处置。反正,文静当时对刘玉树的真实看法就是如此,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恨铁不成钢的复杂心理。不过,多年后,再回忆此事,她倒打心眼里有点佩服起了刘玉树。她觉得刘玉树这个家伙身上与生俱来有一种适应社会的因子,那就是逆来顺受。这很重要,整部《西游记》就说了一个道理:即使是无所不能的孙悟空,再折腾也折腾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如来佛象征着看不见的强大的社会现实。孙悟空大概就是那种不安分的小老百姓的杰出代表吧。与其上蹿下跳地折腾得满心沧桑,伤痕累累,倒还真不如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这都是后话,是文静在社会上闯荡过后的人生体验。她对刘玉树的个人鉴定发生了变化。
所以文静后来认为哲学是门大学问,它把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全部都揭示了出来,只有在哲学方面悟性高的人才能在混社会的时候少跌跟头。
文静在学生时代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刘玉树,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首先,拿刘玉树的相貌来说吧。他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小眼睛,尖下巴,在男孩中也可称得上“玉树”了,但他好像并没有“临风”的气质。他有点黏黏糊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文静当时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多年以后她明白了,那是小家子气,是小门小户人家走出来的孩子身上带着的迎合社会的特质。对,就这一点是文静最最看他不上眼的地方。她喜欢陈胜吴广般有血性的男儿,刘玉树不是。
他没有个性。
实际没有个性也是一个人混社会最稳妥的素质,既是成为庸人最必备的条件,也是成为领导的最过人之处。这也是文静很多年后从社会那本大书里看来的内容。
刘玉树有唐僧的好脾气,但文静喜欢具有孙悟空才能的男人。在这一点上,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只能拿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他俩没有缘分。
文静心里有喜欢的人,他叫唐家强,是文静的同班同学。当时他就坐在班里,是他们班的泰山北斗,正发射出耀眼灿烂的光芒,把别的男孩的光泽遮掩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