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父亲从菜园回来。他轻轻走过庭院,进了客厅。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我疑惑着,一直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何如此兴奋。
“爸。”我低声问候,情绪仍旧沉浸在成绩放榜的失落里。
父亲像是孩童般,从背后迅速地拿出了一束花,一束金灿灿的花,说:“露露,你看这是什么?”
我愣了一愣。实用主义的父亲怎么买花回来了。这与往日的父亲形象,是完全不重合的,但我还是接过了花。
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花,像是野花,却让我赏心悦目。花柄修长如簪子,花瓣像是仲夏的弯月做的,恰到好处的弧度,浅浅的金黄色,薄且微透。几根柔弱花丝袅袅娜娜。还有一股清而不淡的香。春深一寸,花退一分啊,但这炎炎夏日,此花却绽放得从容优雅。
父亲笑着,说:“这其实黄花菜,你挺爱吃的,买来吃的都是烘干的,你肯定不认识它的花啦。我前段时间买来了菜苗,种了一畦,谁知道这么快开花了呢。”
我默默地站着,假装低头把玩手中的一小束黄花菜。不敢与他对视,却悄悄红了眼眶。我多怕他满眼的爱怜让我愧疚。
父亲见我沉默,又道:“多美啊。你喜欢就插花瓶里去哩。”
这是认识父亲19周年来,第一次见他“反常行为。”送花给我。
不得不说,曾经,我对父亲是隔阂和嫌弃的。从儿时的无话不说到长大后的无话可说,甚至满屋子的火药味。
父亲是孤儿出身,性格急躁,内向,甚至是古怪。不擅言谈。我年幼时,父亲放弃了三线小县城收入不多的工作,到大城市打工。那几年,因为各种原因,父亲极少回家。于年幼的我而言,父亲是电话里只会问学习成绩的陌生声音。而不是,像别的小伙伴一样,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与父亲玩耍得哈哈哈大笑;更不是,父亲陪着放风筝,引线,一起在风中奔跑。
中学时期,我住校。原本以为可以屏退千寻喧嚣,让身心落于一卷诗词里行走,心灵骑在纸背上去看草木山河,就能让自己静出玉净的心,全部投放到学习中去。没想到原生家庭比较普通,在满是贵族的学校里,是极度没有自信的。
那时候开始恨父亲只是个陶瓷工人,给不了我更好的物质生活。更恨他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连签个名都写写歪歪扭扭。偶尔在饭桌上,只能聊些生活的琐琐碎碎。他不懂得我的努力和艰辛。周考月考联考一模二模三模,一路走来,身心疲惫,失落。而他,始终如一就是那句话,尽力就好,没有多余半句关心,哪怕是废话。我常常觉得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我羡慕过别人的父亲,气派,有钱。关注孩子的成绩波动,为她做最好的饭菜,甚至高价请补习老师。我也羡慕过别人的父亲文化高,早早地为她们计划好了路线,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免去了自己多少焦头烂额。
而此时,我捧这束明艳的黄花菜,悄悄地回忆那些早已飞逝的时光。父亲从不曾千叮咛万吩咐,但记忆中那些画面,他也是时时关注着我的喜怒哀乐的。就像一束特别的花,来到我手中,难道它不是代表着父亲和爱吗?他深知知道我落榜与目标大学无缘,别无他法安慰我,傻乎乎去菜园,摘了一束亮黄色的黄花菜。
一束黄花菜,如阳光般,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的心情。似乎,连日来的失落被它一扫而减半。一朵田间花,远不及花店之花艳丽、名贵,多姿,但不妨碍它成为我的美好成为亲情的象征!
从这束特别的黄花菜开始,我才读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