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半夜，街上的灯火依然灿烂，车轮昏昏地向前滚动，凉风顺着月光流向窗缘，被不可见的界限阻隔于外。
界限内房间里睡着一对男女。女孩面向着蜷在男人的怀前，半握的拳一只敲在枕头上，另一只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的嘴唇触在女孩的头发上，似乎割出了一道道裂纹。床头的柜子上，一只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四边形的光垂落在天花板上，显现出淡淡的水色，水波中的灯又悄悄闪了一下。随即海水被吸入手机里，屏幕暗下了。
男人不自觉地醒了，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丝，想起睡梦中手机的震动声，将视线移到女孩的脸上。女孩正蹙着眉，不知做着怎样的噩梦。男人略微侧过身子，伸出手去拿手机，女孩却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琳？”男人发出声音。
女孩没有回应，身体微微颤动着，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做噩梦了么。”男人说。
女孩仍旧没有说话，随手捏住男人手臂，使劲扭了下。男人稍稍撅了下嘴，笑起来，骂了句:
“笨蛋。”
女孩与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长舒了一口气，伸手环住男人的腰，咬向他的锁骨。
“好多人，在天上飞。”女孩发出声音，“不能呼吸。”
男人吻了吻她的额头，说:
“睡姿不好。我怀里没什么氧气呢。”
“不。是我自己，在一直憋着气……”
女孩轻声地哭了。男人支起手坐直身子，把女孩搂起来，将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
“阿言……”
男人没有回应，他看向安静躺在柜子上的手机，仿佛闻见了清淡的海水气味。
安眠着的女孩在永劫中苏醒，漂浮在邃黑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女孩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为什么在这里？女孩发了问，随即似乎明白原因似的陷入了悲伤。
一座城市悄然出现了，与女孩一同一点一点远离地面。这是我住的地方么？女孩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石桥，发现栏杆上坐在一个影子。影子望着桥下暗黑的流水，蓦地侧了脸朝向女孩。女孩感受到自己正被注视着，于是惶恐地向上游去，余光却扫见一道黑影坠入流动的黑暗中。
女孩没来得及回过头为影子哀悼，又看见一辆小汽车在空中飘摇翻滚着撞入一个商店，车窗里飘出两个长着红色的奇大耳朵的人。红耳朵相互搀扶着爬上高楼，扒住楼顶大钟的指针，嘴角上扬到了眉边，可以看见过于大颗的牙齿上的黑色小洞，一只只细长的白色小虫正从中游出，摇晃着长尾向女孩过来。
女孩在惶恐之下忘记了逃离。她眨了下眼，眼角出现一个气泡坠向了已远的大地。不要！求你们！女孩祈求着，却仍然一动未动。
忽然女孩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她惊喜地想要喊出“阿言”两个字，转过脸却看到一个皮肤透明、没有骨骼，看得见大脑和密密交织的血管的头颅。
而此时虫子已经游来了。一条条丝线刺入女孩眼前的头颅，那大脑在女孩的注视下一瞬间被蚕食一空。
抱住女孩的手松了开来。女孩目视着一条条长虫争抢着噬咬那心肺和肠子，透明的躯体飞速地上升直入一片虚无。
不要！我不！女孩的泪水向上升着，如同两条水晶项链牵引着她的身躯。
女孩的身体已经在海底成为蜉蝣与小鱼的居所了吧？男人在办公室的摇椅上喝着咖啡，想着。
他和她约定在做一对海底恋人，但是他却在苦涩的海水之下跟从了本能而抛弃了那孩子。
警察迟早要找上门来的。男人略微笑了。但这只是煽动自杀罪。相较于已为海中鬼的那位来说，自己的人生还长，美丽时日还多的很呢。
男人看向杯中的浑浊嘴脸，将咖啡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