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杀了一个陌生人,因为他问吉米是做什么的。
起初,吉米打算说:「我是杀手。」但旋即又把这个玩笑吞了回去。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吉米想。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每次都只在键盘上。「受害者这么可怜,你们居然有心情开玩笑,应该死的是你们!」诸如此类,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宣判别人死刑。
「你是做什么的呢?」陌生人又问了一次,面露微笑。
他为什么要问这种尴尬的问题?我们根本不认识。吉米在心里推测,对方很可能只是情商太低,没话找话讲来表示友好。为什么要表示友好呢,吉米对他有什么价值?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没价值,吉米就如鲠在喉。
不!我不可能没价值!吉米想,自己可以是个香港人,来这边置办房产准备结婚,对象是法国人。婚礼在金融中心88号举办一次,在香港维多利亚酒店再举办一次,来回很方便,包机只要10万块钱。
「我……」吉米才一开口,就觉得不对。口音会暴露一切。他在心中急切地复习古天乐张家辉。几需要三番钟,他想,我就棱脚正……棱?好像不是这样发音?
「本地人?」陌生人指指楼上,「我都住哩度,五楼。得闲饮茶!」他撑开伞,点头道别,走入雨中。
本地人?我也没有答应,他就跟我说起了粤语?吉米出离愤怒了。我是做什么的?操他妈。我是日你妈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你是做什么的呢?」陌生人的声音再次在吉米脑海中响起,一条隐线逐渐清晰。如果看起来像本地人,根本不可能会遭到这种盘问。他们根本不关心你是做什么的,问这句话的最大原因,恰巧可能是看出来吉米其实什么都没在做。这是一种委婉的嘲弄,里面甚至带着驱逐的意味。什么都不做?那请你滚出这座城市。否则,就好好工作,纳税,养好我们本地人。
狗逼本地人,吉米心里想,我就在这里避避雨,你们还来赶我?杀光你们这些本地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手机,悄悄追进雨里。手机金属外壳,四边方正,用斜角砸向后脑,只要力度得当,第一击就能砸晕目标,接下来就可以靠砖石来了结。在网上,吉米研究过很多防身手法,如今终于大派用场。正义!吉米在心里呐喊。
陌生人缩了缩脖子,转入停车场的桥檐。吉米靠到墙边,探头适应昏暗的光线。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本地人太狡猾了,他们很可能总是这样设网来清除外地流民。不能贸然走近,否则很容易吃亏。吉米眼看那个陌生人穿过昏暗走到另一头,才确定安全。前面安静无人,这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吉米抄起墙角一块砖头,快步追上去。过道没有路灯,出口光线太亮,吉米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了。他心惊肉跳,几乎飞奔起来。
「哈哈哈!」陌生人突然大笑,吓得吉米一把扔掉手上的砖块,贴墙而立。
「今天介些菜又靓一点过前两天哦!」那个陌生人仰头,好像在自言自语。吉米偷偷望去,看到目标面对路边一个菜摊子,楼上一个东北口音喊道:「您自己挑啊,钱放那儿就成!」
援兵!还是个外地人!吉米咬牙切齿,可恶的外地人,投降主义,助纣为虐,买办汉奸!操他妈的,都怪这个外地人,我杀不了那个十恶不赦的本地人了。
不!不对!吉米想,在我眼里,这两个人已经永远被抹杀了。死了,像水消失在水里。我杀死了他们。我杀死了他们!
吉米转过头,兴奋地在手机上打字。「我又杀了一个本地人。我还杀了一个跟他同流合污的外地人。」他按下发送键,突然觉得自己脊柱挺直,甚至有些光芒。一次胜利,他大步向前踏去,踏进雨里。那两具尸体被他抛在身后,永远地死亡了,像水消失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