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妈妈就赶火车去外婆家。外婆九十了,当是1929年的二月初二出生,不知道推算准不准确。
我最早的记忆来自两段,一段是早些年随父母在上海打工留下的零星碎片,大片郊区大棚菜地,房东家的葡萄架,一位只生了女儿要我给她做儿子的并送我红色牛筋底保温鞋的阿姨……另一段是在上海呆了一年后,父母过春节把我留在外婆家念书,这期间的记忆比较完整。我记事很迟,那会六岁了吧。
我上学与别人大都不一样,没有幼儿园的过门调,直接在三月春季入学,正好是一年级的下学期了,所以我开始接触的不是拼音字母,而是课文,第一篇课文的第一句终身不忘:春天来了,冰雪融化了。
说来也怪,因为没有注册学籍,只能借来别人的旧课本,到了期末考试,语文居然考了一百分,就是忘了打一个句号,老师还是给了我一个人生第一个满分,数学多少忘了,总之成绩很不错。
外婆没有文化,但她知道读书的用处,看到我的成绩很是高兴了一回,她总是期盼着她的这些孙辈们能有一两个有出息。想不到吧,外婆生了八朵金花,我们表兄弟表姐妹整好二十个。正月里,我们这些小孩就得摆两张桌子吃饭。那会,一同放在外婆家的还有六姨妈的一个孩子,七姨妈的三个孩子,小孩子很多,也热闹。
我至今听到央视一套天气预报时的音乐,总是觉得很温馨,或许曲子原本温馨,但我始终认为与我的经历有关。舅舅(四姨妈留在家里上门),四姨妈,还有未出嫁的小姨,当然少不了外公,外公年纪大了负责看牛。他们做完农活回来往往很晚,吃晚饭自然就晚,期间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准在播天气预报,家人们认真地听着,好打算明天的安排,外婆单独用小碗给我留了饭菜,现下不缺吃穿的九零乃至零零后,是不太能体会这种喜悦的,孩子多了,菜一上桌,好吃的一抢而空,那会多亏了外婆的细心,我总能醒来就吃到饭。
时过近三十年,画面却很清晰。外婆总是着一件蓝褂,斜边布扣。一切的农活外婆似乎都会干,她年轻的时候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外婆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言语,忙得头上脸上挂满了汗珠,汗如豆粒滚落到地上,外婆只是用脖子上的花毛巾擦一擦,接着干活。外婆会采茶,茶叶与茶树脱离那一刻的声响清脆而连续,外婆是江村人,跟我家是一个乡,江村是浮梁茶市数得着的行市,农家女人个个能采茶。
外婆还会搓麻绳,先要砍来粗壮的苎麻杆子,去叶取皮,丢掉空心的细杆,捋下的苎麻皮泡在装有清水的木桶里,最后在一个特殊的铁制刀片状的工具下过一遍,主要是清除最表面的青皮,从而露出苎麻的精华纤维来,纤维晾干了,晚上或者雨天闲下来,外婆就在橘红的灯光下搓麻绳了。麻绳是为腊月里做布鞋纳鞋底而备。
外婆腌的酸菜,下锅炒的时候,放点白糖,那是一绝,脆,酸而不咸,不像后来在北方吃的,那都是咸菜,咸哪有酸开胃呀。外婆烧的茄子,粉蒸肉,辣椒酿,没得说,再也吃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味道。
外婆做饭的时候,我喜欢躲在厨房往灶塘里添柴火,有一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犯傻,把小刀在炭火里煨红,放到下巴下,后果可想而知。人们都说这是奥(同音,傻的意思),外婆为这事伤心透顶。
下公交了先写这么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