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给一个人发一个问候:节日快乐。收到回音:啊?啥节日?不开玩笑,今天是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日子=节日。你是啥意思?节日,抛开公众的不谈,剩下就是私己的了,这里面,最容易说起的是生日,这里面,最容易惦记的是忌日。每一个我称为的节日或者你称为的特殊的日子,对于我们自己理解人生的意义,对于我们个人坦然地走今后的路程,都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最后这一句,自己斟酌了好一会,似有一些可以更加完善,基本意思是这样啦,就发了出去。收到回音,是系统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这条回音,稍稍地让自己从屏幕上正在处理的事务中有所分神。自己这样的发出,本就是个尝试:就像你走在路上,碰到个陌生人,试图挂个笑脸,说声你好,来表明自己投向对面的一种不坏的关注,对方或会一惊,觉到被冒犯。
周周和弟弟两个在公园里玩。她们在一个围起来的场所里面,自己透过栅栏,有时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周边有很多的老人和小孩,老人在锻炼身体什么的,小孩在相互追逐嬉戏。从那场所出来一个小小女孩,她爸爸上前将她抱在怀里,然后骑上摩托离开了。在那之前,当年轻的爸爸一边抱着女儿,一边戴上头盔,站在摩托边上,朝这边看来,他的视线和我的视线交汇于一个人。
我的右前方站立了一位比他年长一些、比我年幼许多的男子。他的右手伸直,向下倾斜,他的食指伸直,有时微微地抬起,他的视线像是在对着那位年轻的爸爸。两个人在什么时候目光应该是交汇了一下,然而并没有谁出声。摩托走了,我透过他的背看着摩托远去。他移动了几步,来到了前面的一条木凳上坐下。他的目光朝向摩托远去的方向,我站在原地开始挥动受伤的胳膊。
他开始说话了,说了很长的一段,说出的内容就像是歌词那样,存在着多个的小循环。他说话的声音有起有伏,他说话的语调有急有缓,他像是在和什么人通着长长的电话中。偷偷地窥探过去,看他是不是用了耳机在通话,没有见到。偷偷地捡听他说出的内容,可以推断他只是在自说自话。我站在原地开始挥动受伤的胳膊,好久。他在循环套着循环地自说自话,好久。更久。
他在自己看来,大概是有些疯了。自己在她看来,大概是有些疯了。他在午时点燃一根烟,让自己舒服之后,安静地躺在那木凳上,休憩起来。我在下午再次出门的时候,边走边说给周周听:早上,我给一个自己不熟的阿姨说了声:节日快乐,因为今天是她老公的忌日。结果被她拉黑了。她有多大?跟我差不多大。你就不该说节日快乐的。这也算是一种节日啊。哪也不该快乐。
我不再出声,我和她就这个问题的这番言语暂时到此结束。要到下一次,要到某个契机,我和她才会再次拾起这个话题。庄子的故事或者什么隐士的故事里,是有在亲近的人死了后,击器作乐起舞的。这样的故事所蕴涵的,是自己所崇尚的。这大概是自己虽然内里有点嘀咕,依然能够将这个节日快乐四个字的问候,发送出去的缘故。这缘故于对方无从理会到,却要讲给周周听。
昨天读一篇文,关于“今天也许是最后一天”。将文章里读到的框架,来观照自己身边的一些人,大多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总是活得好像明天永远会来。有一些人则不,她或者他,在勤力地做着要做的事、尽心地过好眼下这一天的时候,好像只活在这一天,将要来到的另一天,就像远在天边,就像无需考虑。待它来到了,再去勤力地做着要做的事、尽心地过好眼下这一天。
姑奶奶在自己看来,就是一个这样的她。弟弟的爷爷,自己的舅舅在自己看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他。在两个小孩开心地玩耍的那几天,正是他忙前忙后双抢的几天。满地坪晒着的才收回来的早稻谷子,将堂屋堆得只剩下人走过的通道的早稻谷子,这是自己头一回见到。弟弟的妈妈预先打了预防针:你不要被堆得四处都是的那些谷子吓到了。没有被吓到,反倒是觉到一种庆幸。
他什么时候说过一句:总要做点事,不做事不行。他说明年可能不种今年这么多地了,他说明年可能种比今年更多的地。他说他活到现在这把年纪,已经很知足了:他比他的父亲已经长寿了。你说出时的那语气,在自己听来,显得心满意足: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我还是会这样做、这样活。他经常是笑嘻嘻的,他也跟人吵架,甚至打架,他唠唠叨叨讲述起来,就像个堂客们。
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算不上是个完人。但待在那里,看着他在地头忙东忙西,就像这一次,看着他弯腰、勾头,一边扯着闲谈、一边迅捷地插着秧,自己只是站在田埂上看着,就觉得很舒服。就像这一次,看着他捧着化肥桶,用手抓一把、往田里天女散花地抛洒出去,边走边做着这些动作。就像这一次,看着他背着农药桶,将药雾喷洒到挂满稻穗的田里,用来除草、治虫。
有一个早上,他在地里忙着什么,自己在厨房里,给两个小的弄蛋炒饭。他捡起来的那些蛋收在哪里,自己没找到,去到先前见到鸡聚集下蛋的地方,捡到了两颗,够用了。额外地将头天剩下的几个菜碗里的东西一起炒,这是个败笔,结果是两碗饭端出来,周周剩下小半,弟弟剩下多半。自己啃了剩下的两个老玉米,那是自己从一个过路老汉的篮子里选取出来的四个中的两个。
这种老玉米,他们是用来喂鸡的,自己吃起来,觉得很有嚼头,很适合磨牙。周周剩下的自己消灭,弟弟剩下的爷爷消灭。到那天中午,无意间遇到了用来收藏鸡蛋的一个簸箕,里面有一些鸡蛋聚拢在一起,里面有一颗小蛋,就像一颗鸟蛋。那颗小蛋让自己眼前一亮,捡起跑去问他,他说那也是一颗鸡蛋。怎么会这样?他说可能是鸡肚子里的一窝蛋下到最后,剩下来收尾的。
他说得很轻巧,不以为怪。自己却将它收了起来,带在身边走。毕竟,这是自己头一回遇上,觉得稀奇。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这方式在别人看来,或熟悉,或陌生。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做事过活的理由,这理由在别人看来,或合理,或怪异。那陌生的和怪异的,经由更多的时间,经由多点的耐心,总倾向于变得熟悉些和合理些。新鞋会变成旧鞋,更加合脚,更加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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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