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看到远处横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的姐姐，望着苍天，捶着胸口，哭的不能自抑，连吐了几口血:你如果不拦着我，我可以把姐姐推开，她就不会有事。

南希说:太危险，我必须拦住你。

有时候再好的人也会自私，出事的时候只会想到与自己最亲密的人。

芬在这次车祸中视网膜脱落，永久性失明。欧惠和丈夫坐在医院病房门口椅子上，仿佛所有的刺都没了锋芒。

医院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生死离别，病痛绝望。

欧惠目光呆滞，她始终不愿相信一向乖巧的芬会横遭此祸，也不愿相信丹会记恨在心，企图报复:我不该把她留下来，我养她二十年呐，就是因为我平常对她刻薄了点，她这样报复我，可是芬对这个妹妹这么好。她不该啊！

丈夫抓着自己的头发，脑海里像黑白电影一样，闪过自己前半生的糊涂事，两个女儿为了一个男孩，伤害，疼痛，揪心，喃喃道:都是我的错，老天爷惩罚我吧！

老天爷已经惩罚你了，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总会用另一种方式抵消你当时的愉悦。

有时候伤害一个人比被伤还痛苦。

丹像疯了一样，一直喃喃自语，她以为这场闹剧只会击碎母亲，瓦解父亲，没想到毁了芬。她没有想到事情愈演愈烈，严重到威胁到姐姐的生命安全。家里她不能回去，也回不去，哪里会容下刽子手。

丹无处可去，寄宿在学校，她不出门，出门就去医院，可是医院一直有欧惠陪在芬的身边，她在门口隔着玻璃看到芬安静地躺着，不言不语。

欧惠看到丹怒火在脑海中燃烧，虚空炸裂开来。指着丹:除非你现在去死，否则这辈子休想再见芬。

芬约男希见面，她骑着摩托车，南希坐在后面，风逆向而来，像要席卷天地。

让这风淹没这世间的黑白与对错，泯灭来自人性的伦理与纲常。

他们停在郊区的池塘边，野草一浪一浪的随风摆动，伤痛像撕开了一个口子，大把大把涌出来。

丹此刻反而冷静镇定，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爸爸从来不会单独和我在一起，如果姐姐或者妈妈不在，他一定找个缘由出去，我多想和爸爸亲近，只有姐姐在的时候，他才会笑。我妈妈那个人平时还好，爸爸和姐姐不在的时候，会突然看着我怔怔发愣，然后嚎啕大哭，她又骂又撕，我头顶好几撮头发被她扯掉，再也长不出新的，所以我从来不扎辫子。而我最爱的姐姐呢，我很爱她，总是黏着她，因为不论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我喜欢跟着她的脚步，即使我比姐姐做的好，爸妈从来也不多夸我一句。

有一次，姐姐看见妈妈在打我，她吓哭了，妈妈跑过去安慰她，姐姐回头说：让我不要再惹妈妈生气。

当我知道我不是爸妈的孩子，又轻松又伤心，终于知道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讨好，即使我国画三级，钢琴八级，他们从来没有欣慰和赞美。不管姐姐今天遇到什么新鲜事，爸妈都是笑着听完。当时我也怀疑过，我是不是领养的。

后来，姐姐也知道我不是妈的孩子，她问我：要不要回到亲妈的身边。我以为在那个家，至少姐姐是真心的，却连姐姐也站在孤立我的阵营，他们都躲着我，去哪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所以我要让他们的宝贝女儿也尝尝人间的苦涩。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

南希坐在地上静静地听着，夜色下，他看到丹脸上有细碎的泪光，他说：人这辈子不经历一些苦难，都不能称之为长河般的人生。我虽然被别人夸，被别人赞，但是我从来没觉得一点快乐，反而是负担，好像哪天我变得不好，会亏欠大众的称赞，会让父母无光，会变成伤仲永。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快乐。但是我愿做你的伞，你余生的港湾。

丹笑笑不置可否，以后帮我多照顾姐姐，是我害了她，妈妈爸爸不让我看她，这是我今生的罪孽。

丹凑上去，吻他，说这次是真的，把我给你，不枉你出席。

南希讶于丹的反应，一个漂亮女孩的邀约就像一个罂粟。在这荒草堆里，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完成了一场成人礼。

这场青春期的爱恋太过灰暗，只有尽力拥有彼此。

活到20岁的男希第一次知道——温柔之后的尽头是别离。

第二天，丹消失匿迹，南希找遍全市，他从来不后悔自己被卷入她设的局。

等了十年，他还沉浸在那个如火的夜晚。

山形依旧，流水潺潺，原都不是衬得人世无常的。

欧慧在南希家一直强调芬的这次无妄之灾，强调伤害，会让人享有道德的优越，受苦会带来正确、高尚、甚至神圣，就连过分的要求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他们在城市与城市之间辗转，在医院与医院之间辗转，她一直在路上，她抵达的从来不是目的地，而是失望，芬又去了一趟医院，彻底瞎了，连最基本的光感都没有。她要撕，她要把眼前的黑暗全撕了。

有一天她终于爆炸了，爆炸之前出奇地冷静，她要给父母制造一种我想通了的假象，她总是微笑着说，我很好，父母上班后，她终于拿起水果刀割了手腕，母亲担心芬想不通，家里装了摄像头，父母都能看到家里芬的举动，当时欧惠喊了一声妈呀，冲回家中。

芬被救活了，从此她更安静了，死不了，活不好，她能干什么呢？

她时常假设自己不瞎的样子，闲来无事去假设。时间久了，她就这样陷进去了，一个人恍惚在自己的梦里。

芬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世界，但她依然对南希钟情不渝，她让母亲不要再对南希冷言冷语，因为母亲对十年前那场毁了女儿的车祸始终不能释怀。南希每过一段时间会去看芬，给她读书，是男希认为两个人相处的最好方式，一个流于形式地念，一个安安静静地听，总比静下来两个人默然无语好。

芬受到的伤害，总认为南希在自己身边，是她应该享有的补偿。

爱情不是感动、不是勉强，更不是补偿。

芬每次的欲言又止让男希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南希说:十年前我很抱歉，现在我还是不能欺骗你，你是一个好女孩，应该有更好的人去呵护你。

芬笑着点点头，她终于得到了审判，不再申诉，不再期盼。虽然很难受，却轻松。

等待是熬人的，也是伟大的，对于不爱的人，这是一场无妄的付出，不值得，是傻子。而对于爱的人，则又被世人称赞，皇天不负有心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等等。

南希在医院上班间隙，看到护士们都在看一档综艺节目，她们对这次邀请嘉宾连声称赞，被称为业界女神。

南希无意间看到一个女人，她身穿黑色吊带裙，玉腿阔立，言笑晏晏，风华绝代。

南希屏住呼吸，听她谈关于中国国画，中国艺术，自信耿直，言语柔和，直到住持人问她关于一个私人问题，年纪轻轻，才艺俱佳，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她说:十年前有。

南希看到邀请嘉宾的名字叫:芬·丹。

南希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阿拉伯的神毯，在空中飞，空中蹿，上升，旋转，俯冲。

南希听到自己心脏像轰隆的引擎，呼啸，引领他去终了这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