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三鲜汤

1、在我儿童少年时代,我喜欢去我祖母那里度寒暑假,因为有好多好吃的,早上有馒头、油条、豆浆,特别是中上、晚上都可以买碗三鲜汤过饭。三鲜汤味道特别鲜美,在当时,无论如何妈妈是做不出那种味道的。三鲜汤里面有肉圆、鱼圆、爆发的肉皮、蛋饺、胡萝卜片、鸡毛菜、榨菜、粉皮……,很杂,可很鲜美。凡是想到祖母,就会想到祖母的三鲜汤,因为,每次去度假,这个菜祖母是必买的,都是红锅师傅现烧现卖。妈妈也愿意让我们去祖母那里度假,因为,她害怕我们在家和农村的孩子瞎弄,得不到长进,她不是要我们去青龙港祖母身边,就是叫我们去上海大姨妈家度假,远离生产队的小伙伴们。我们虽然住在小镇上——史家镇,但编制在双村11组,外婆和妈妈都务农。我们史家镇上的居民一半是城镇户口,一半是农村户口,全国解放后,成立合作社时,政府征求意见由各户自己选择当农民还是居民,当农民有自留地分给的,所以好多人都登记为农村户口了。我们外婆家也不例外。农村户口的就去种田,所以,镇上好多人学种田,当了新农民。所以我们虽然生活在小集镇上,但生活还是农村化。我妈妈要我们开拓眼见,非常重视我们与城市保持连结。

我祖母名叫金三郎,解放前在宋季港经商,以酿酒买酒为生。解放后,党和政府推行“公私合营”政策,我祖母成了国家商业人员。她长期在青龙港码头饭店工作,一直到退休。退休后,她仍然住在饭店,没有回儿子的家,直到88岁高龄,自理不方便了才回我大伯家。

2、我十四岁那年的暑假,我带着七岁的弟弟正威去祖母那里度假,从我黄沙镇青西河里乘坐机帆船,走水路到青龙港新镇上岸。喷、喷、喷……机器噪声闹个不停,一直到新镇才停。我们8点钟出发,徒步五里路,到黄沙镇青西河边等从海门茅家镇来的机帆船。我们姐弟俩人可有耐心,一等便是一个多小时。上船后,再一个多小时到青龙港新镇。我有点晕船,上岸不知方向,祖母早就等候在那了。她笑眯眯地接回我们的包包,牵着弟弟的手,往第四饭店走。我们跟着祖母到了青龙港码头第四饭店。第四饭店在汽车站对面,与汽车站隔路相望,它的大门是朝西向汽车站开的,汽车站的大门是朝东开的,每天迎来送往忙忙碌碌,接待来去于上海与江北的客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海门青龙港与上海的十六铺码头。是苏北去上海的唯一的通道,每天宾客挤挤,船票紧张,买船票很困难,所以码头工作者经常帮助熟人购买船票,很吃相。饭店和车站,是当时很漂亮的两个建筑群体,很壮观。所有工作人员也都很有优越感和自豪感。

我们到第四饭店祖母的宿舍已是中午时分了,放下书包、行旅,跟着祖母到饭店大堂吃饭,哇,祖母的同事富仙伯母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了,端来一大碗冒着热气的三鲜汤上桌,“快来吃饭!三郎妈妈孙女,快来吃饭!”。我和弟弟风一般地上了桌,拿起勺子就喝汤吃菜起来。哇,味道好极了,祖母去盛饭还没来,我俩左一筷右一筷地大吃起来了,一会儿,半碗三鲜汤立马下肚了。祖母端着米饭过来,看我们象饿狼的样子,心疼地说:“快吃,饿坏了,饿坏了”。

3、第二天,上海姑妈的独生子少雷表弟也来了,表弟和弟弟同年,都7岁。不知道他是否也冲着祖母的三鲜汤而来?现在可热闹了,还有富仙伯母的小儿子金荣弟弟也天天跟我们玩。晚上表弟睡在饭店的旅馆里,因为旅馆是个大开间,床铺一张张一排排安置着很多,每晚都有空铺位,祖母安排他睡旅馆,我和弟弟睡祖母的简陋的宿室。

我是孩子头,白天领着他们去汽车站候车室大厅里拣香烟头,回到宿舍将烟头拧开,整理烟絲,待祖母回来享用。祖母抽烟的,她有烟斗,可以将烟丝装进烟斗炆烧着抽。祖母见这情形很开心,笑眯眯地说,“好了,以后不要去拣了,注意安全。”可我们还是去了几次,等整理出一大堆烟丝时,心里很有成就感。

有一天中午,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又是闪电又是打雷,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躲在饭店里恐惧而不动,总算大家静下了心。雨过天晴后,饭店的后院子里,汪了一个约八张乒乓球桌大小的大水汪田,我的二个弟弟和金荣弟弟都高兴的不得了,一人拿着一根竹杆,都趟这潭浑水,在水汪田里追逐戏戏,相互打水战,一不小心,四脚朝天,弄了个泥娃娃,还拼命地叫喊,仍然拼命地战斗。表弟少雷最皮,弄得满头满脸满身全是泥,光乘两只眼睛眨呀眨的。我吆喝他们不要玩了,吆喝不住。祖母查看时发现了,才止住了他们。祖母很爱我们,从来不责骂我们,只要安全,随便我们怎么玩。我领弟弟们在后院小河里先洗涮了一下,然后,到饭店老虎灶上打了热水回宿舍,帮他们洗澡。他们一个个开心的象小狗狗一样。

4、妈妈同意我们在祖母身边度假20天的期限马上到了,在要回去的前几天,我偶然听到祖母和崔家婆(祖母的同事)说悄悄话,大意是,“今晚陈萍的那个男人要路过码头,领导要把他叫住,找他谈话。”“这个男人不好,你既然相好了陈萍,陈萍怀孕并生了孩子,你怎么可以不管了呢?怎么可以当没有发生什么呢?”。“陈萍小姑娘也不持重,太轻薄自己。”陈萍是个年轻姑娘,是祖母的同事,和人私生了孩子,孩子已经两、三岁了。

到了晚上,我偷偷地去窥看饭店的办公室,果然那里灯光灿烂,陈萍阿姨坐在那里,对面坐着一个个子魁梧的年轻小伙子,他穿着陆色的军装,旁边还坐着饭店里的一个阿姨(祖母的同事),还有饭店经理。陈萍阿姨红着脸没有声音,年轻的军人也不开口,只有饭店经理清爽的声音:“不要这样,大家好事起头,好事结束么……”

见了,听了,我害怕被大人发现,马上掉头回去了。我好像理解了陈萍阿姨的尴尬处境,为她难过。据说,这个晚上的会议开到深更半夜。

5、富仙伯母家有个被伯母称为二女儿的姐姐,长得很漂亮,鹅蛋型的脸,雪白的皮肤,一双大眼睛,高挑的个子,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我好像在老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她已经工作了,在青龙港仪表厂工作,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我很羡慕她。富仙伯母家还有一个名叫金三的哥哥,他很温和,总是笑眯眯的,长得很帅,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都很好,有一次,还骑自行车送我回史家镇家。他马上要当兵去了,我也很羡慕他有出息。富仙伯母生了好多孩子,这些孩子们除了幼小的个个都有工作都很出色。富仙伯母的老公是饭店的经理,我祖母叫他蔡经理,据祖母说,富仙伯母家翻建房子时向我爸爸借过钱。富仙伯母对我们很好,每次去祖母身边,她总是请我们吃一顿饭,有鱼有肉的,当然还有三鲜汤。我们对此都很感激,回去总是向妈妈汇报,妈妈说富仙伯母会做人。我也暗暗地想向她们家学习,长大了做一个出色的人。

20天旅居祖母身边的假期结束了,我和弟弟乘坐机帆船回史家镇去了,当船离开码头的时候,我和弟弟一起和岸上亲爱的慈祥的祖母招手,“亲婆再见!”。我看到了祖母微笑的脸上挂着两行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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