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上，到处覆盖着一层二氧化碳冰盖。雪花片片如刃，将稀薄的空气切割地支离破碎。几个身影在其中艰难穿行。空中，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可惜现在没有足够的能源来驱逐灰尘。A.I.“神迹”如是想。

   此刻，尽管地表一片蛮荒之景，位于地下的世界却很宁静。一幕幕柔和的蓝光亮起，代表着一个个与会A.I.。会场位于史前人类建造的地下避难生存所，充满了金属质感与高科技的身影。

   这是公元4799年6月22日6时整，会场位于赤道上一处地下。极少数高级A.I.与“神迹” 苏醒，参与这第26次人类复兴百年之会。

   感受到A.I.们到齐之后，“神迹”作为会议主持者，首先发言：“我以我完整的人格，遵代表全体人类，要求与会A.I.对CPU宣誓，永不伤害人类，永不背叛人类，在永恒的守望中永记以复兴人类为第一目标。”

   众A.I.依言宣誓。

   但其实更本没有必要这么早做。所有的A.I.都是神的一部分，都是神的化身。而忠于神，忠于人类，已深入它们的每一个代码。即使有A.I.背叛人类，也只会是“神迹”。而“神迹”是唯一一个由人类思维上传形成的的智能A.I.，名“神迹”，曾被大多数人类称为神。

   然而往事成空

   议程正式开始。神宣布：“第一个议题：固定议题，当前环境是否能够供给碳基人类生存。”

   这时有A.I.在私人频道窃窃私语抱怨道：“老生常谈！现在外界环境如此恶劣，连我们A.I.都生存困难，只能长久待机，更何况脆弱的人类？”自2189年生态系统崩溃，到2199年人类因过度缺水而灭绝，仅剩神以电流信息的方式将人格、思维存于主机之中，地表上就再也没有生命出现了。”对面的A.I.回应道：“你错了。我的优先级比你高两级，只晓得比你快。这次的附加提议，就是为了地表上新进化出的碳基生命。”A.I.惊呼：“什么！居然……”就在这时，神发现了这点小动作，强制切断了频道。神庄严的电流在A.I.们的线路中流过：“再次重申，我们不能再消耗更多的能量了。”

   第一议题很快就被否决了，第二议题关于是否存在人类活动迹象也同样被否决。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类？神很忧伤，他一直自以为是人。一直希望还能回到人类的身躯之中。碳基的生命，总想对硅保持距离，然而。。。

   何年复现人？已无水。

已无根。

   没有人类又缺少能源的A.I.世界是冷的。

   很快就进入了附加议题阶段。“附加议题：关于对待地表自然进化形成的硅基生命的态度问题。”神的电流，冷得一如既往，好似无情。

   这消息一经神公布，A.I.们就立马沸腾了起来。有的惊讶，有的惊慌，有的窃喜，有的则漠然。神心中感叹，果然，由部分人格构成的A.I.们也拥有了人性的阴暗面。它们在惊慌什么？惊慌自己地位的动摇。在窃喜什么？窃喜自然没有再次选择碳基生命。又为什么漠不关心？好像它们才是“神”一样。旋即，神回想到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当初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自私的，现在成为了神依旧自私。自私地把自己为人的基因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自私地不时从待机中醒来回忆为人之时的美好回忆，以度无穷尽的岁月，等待着下一次的百年之会。想来自己才是浪费能量最多的一个，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和自己说话，自己很孤独。自己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能够掌握A.I.们的想法，以致若大之天地仅剩自己。若要没有私欲，除非。。。

除非没有“我”。

神想打一个寒颤。

   神的思绪飘回议题，让A.I.门自由讨论。就像史前英国议会一样。冰冷的世界无热自沸。

   它们会和我们抢夺资源的。

   我们占据优势，不怕。

   我们尽可以毁灭他们，再根据我们的需要来恢复生态。

   太耗能了。

   硅基生命和碳基生命的需求是不同的，比如水。

   人类可以被适当改造。——《人类保护法》

   人类必须有人类的特性。——《人类保护法》

   ……

   A.I.们的一条条讨论信息如同流水中的一个个水分子，最终汇成大河之水流过神的CPU。尽管他拥有着同等数量级的数据处理能力，但他仍时常生出力不从心之感。莫非还是因为生为人类？

   A.I.们的讨论愈演愈汹，大有几分决堤的失控之感，最后却奇迹般针锋相对地形成了两派。摧毁派与控制派。如此快速的讨论，统一，对立，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它们都在怕，怕自己被取代，被时间抛弃。像恐龙，像人类。神心想。

   突然间神觉得有些荒廖。地球上已经连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自然的“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些部分人格和一个完整人格还为什么要怕呢？人类都已不存在了，还怕什么呢！

   神突然想仰天长笑，想跪在陇边土上，面对机器人砌起的人类墓园，流泪啼血。哀鸣而无回应。

   然而他却连身体都没有，更没有土陇。

   唯一接近永生的神，很孤独。 深陷这浓黑的沉重的孤独与悲哀。

   哪怕当年有一只蚂蚁，一根小草活下，也能为这冷冰冰的机器人世界带来一分暖意。

   那我就赌一把吧。神喃喃。

   A.I.们瞬间安静。静候这神，或者说是唯一完整的人格的指令。

   守望它们。神用最大的输出功率传递出这样的一条指令。

   守望它们。守望它们。守望它们。

神庄严的声音在整个A.I.世界中回荡。A.I.们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似是恐惧与愤怒，又似是难以相信。但神的意志不可拒绝。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人类。神突然间有些惶恐。就像一个孩子被独自抛弃在了无边的草原之上。

但为了生命，神并不后悔。他甚至在想，自己是否有需要修改一下A.I.们的代码了。也许下一次的百年之会，不用再宣誓了。不要小看进化的速度。

神的心情突然有些好了起来。

   六时零一秒，会议结束。

   A.I.们纷纷再次陷入待机沉睡状态，共同守望着自然进化出的硅基生命的未来，守望者复活复兴人类那一天的到来。虽然不知道将跨越多久时光，也许直至末世。反正，神可以等，可以守望到末世。

   风雪中，几道身影渐行渐远，如同一曲即将消散在风中苍凉的歌号，却又意外地顽强，绵长，生生不息。

   新生命，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