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大道的智慧作用于万物时,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器”,圣人将它运用到行住坐卧之间,那么,在任何领域他都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有大格局的人不考虑个体、个别、局部的得失,他注重的是整体,不会将注意力局限于某个细节,也不会破坏任何一个细节、将它从整体中割裂出去。比如,我见过一些非常厉害的根雕大师,他们不管得到什么样的树根,都不会把它锯得乱七八糟,即使它的形状很古怪,他们也能随顺那古怪,雕出别具一格的作品。
大工匠就相当于“大制”,“不割”就相当于不随便切割任何东西,认为什么都很好。也就是说,当你达到很高的境界,有了很大的格局时,你就再也不会局限于某个领域、割裂地看待问题了。你眼中的世界将会变成一个整体,环环相扣。所以,你不管干什么,都会通观全局。这是“大制不割”的一种解释。
第二种解释是,伟大的艺术家不会破坏整体性,伟大的杰作也不会破坏整体性。
第三种解释则是,大道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的理解是,我们的生命是一个整体,不要在乎一时一地、局部的得失。偶尔“守其雌”,也就是示示弱、忍一下辱,没什么大不了的,拳头收回来是为了用更大的力量打出去,鹰俯冲下来之后还会再一次飞向高空。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有整体的智慧,一时的“失”就不会给你造成什么损失,你终究会得到你向往的成功。当然,我所说的成功不是升官发财的成功,而更多的是一种人格上的成功,《道德经》里强调的也主要是人格上的成功。《道德经》里最重要的内容不是帝王之术,而是如何修道。什么叫修道?完善人格,做一个真正的君子,用君子的方式做事、处事、和世界打交道。
当当网上有我的《一个人的西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下,里面就讲了我是如何历练灵魂、如何完善人格、如何完成自己的。我是农民的儿子,在一个非常偏僻的西部小村里长大,师范毕业后做了小学老师。但是,我一直梦想成为作家,而且坚信自己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那时,很多人都对我的梦想和选择不以为然,说什么的都有,但我从不在乎。我知道如何当官,但我不去当官,因为我这辈子不是来当官的。同样,我知道如何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知道怎么赚大钱,但我不去追求世俗的成功,也不去赚大钱。虽然在《大漠祭》还没出版的时候,我为了体验生活开过一间书店,但生意很好时,我就马上把它给关掉了。为什么?因为每天晚上都必须数钱,这让我非常痛苦。很多人数钱时也许很开心,而且觉得多多益善,我却不愿花生命去经营它。数钱的时候,我感觉到的也不是快乐,而是钱有多脏——它一定是世上病最多的纸——手在那么多纸币上蹭来蹭去是多么恶心——你想想看,每一张票子都换过无数个主人,之前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最重要的是,我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不是来挣钱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却不得不花那么多时间来挣钱、数钱,这让我苦恼极了。我当时就觉得,不能为了钱而切割自己的人生、损耗自己的生命,于是就毅然决然地把书店给卖掉了。当然,我也爱钱并目觉得钱是个好东西,但我不一定要拥有很多钱。没钱了,就想办法挣点钱;有了钱,就做事。钱不多,就少做点事;钱多了,就多做点事,尽量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所以,它不能让我切割自己的人生,破坏我人生格局的整体性。也就是说,我的一切行为和选择,都必然围绕着整体的人生目标,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也不会割裂自己的人生。我只会顺应变化,在每一种情况下,寻找实现那个目标的方法。因此,我做成过很多事,但它们一旦牵扯我过多的生命,让我偏离人生目标,我就都放弃了。对我来说,人生的目标就是读书、禅修和著书立说,跟这些东西没有关系的一切,我都会完完全全地舍掉。当你也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你的目标就必然实现。后来《大漠祭》在上海出版了,刚出版就在上海和北京引起了轰动,然后蔓延至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
我不一定是圣人,但我前半生的轨迹刚好证明了老子的“大制不割”——每一件事情,每一段经历,就像一颗颗棋子,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中地被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共同构成我的人生棋局。所以,有很多东西,表面看来是一种损失,但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其实是一种收获。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要把人生当成一个整体,不要分割它,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向着那个终极的目标前进。当你实现了最核心的那个东西,完成了整体的构建时,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
————选自《老子的心事》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