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出彩中国人》上,来了一个叫冯满天的人。50岁,穿着花俏的衣服和鞋,背着阮、提着音箱,上台弹唱了一把《花房姑娘》。然后就像炮仗一样的,瞬间就炸窝了。
很多人由此知道了我们有一件民族乐器,叫做阮。传统得可以静若处子,新潮得可以动如脱兔。尤其是扫起弦来,丝毫不弱于吉他,实在是太酷了。
于是,冯满天和他的阮一起火了。后来,田歌采访他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这么想要把阮带到台前来。冯满天说,是阮沉寂了太久,它想要说话,也该它说说了。
是啊,论正统,不如古琴;论乐团中的地位,阮永远排在琵琶的后面;论大众的熟知程度,更比不上古筝。即便是在弹拨乐器里,阮也一直是偏安一隅的状态。
饶是很多弹阮的人都不清楚它的历史,大众就更加陌生了。可是,要说起它的另外几个名字,秦琵琶、汉琵琶,也许你会有几分依稀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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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阮从何而来这个问题,一般来说有两个答案。
其一要追溯到秦代修长城那会儿。为了能缓解工人们劳作的辛苦,大家在闲时便作乐器来娱乐。当时已有拨浪鼓,有人便用两根弦在鼓面上拉直,以鼓身作音箱来演奏。由此制作出了阮的雏形,名为秦琵琶,又叫秦汉子。
其二是汉武帝的时候,张骞出使西域。其中有一个乌孙国,国王叫做昆弥。这个国王很识大体,想向汉朝求一位公主,以通婚的方式交好,汉武帝应允了。
不多久,公主要出嫁了。因为路途遥远,为了帮助公主缓解长时间的马上奔波,宽慰她思乡的心情,汉武帝便提出要求,叫懂得音乐的工匠们参照当时的琴、筝、箜篌,做了一个新式的乐器。四弦、十二柱、竖抱弹奏,名曰汉琵琶。
这个故事看着很眼熟,后来没多久,汉朝又和匈奴进行了一次和亲,这一次嫁的便是著名的王昭君。王昭君出塞的时候,弹的也是汉琵琶,其实便是如今的阮。
《旧唐书·乐志》里记载:今清乐琵琶,俗谓之“秦汉子”,圆体修项而小,疑是弦鼓之遗制,其充上锐下。曲项形制稍大,疑是汉制。兼似两者,谓之“秦汉”,盖谓通用秦汉之法。
不论是追溯到秦朝修长城,还是汉武帝嫁公主,至少我们能够得出,在汉朝的时候阮就已经诞生了。
但是,真正发扬光大,还要等到魏晋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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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器命名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演奏方法,如琵琶;或者音响效果,如筝。我们现在所称的阮,是阮咸的简称。这是唯一一个以古代贤士的名字命名的乐器。
魏晋时期,有7个文人常在山阳县的竹林中聚会,喝喝酒、唱唱歌、吹吹牛,针砭时弊、放荡不羁,后来被人们称为竹林七贤。
其中有一个人叫阮咸,精通音律,有“妙达八音“的美名。尤其善于弹奏汉琵琶。他写了关于音律的书籍,更创作了很多汉琵琶的独奏曲目,《酒狂》便是他的传世之作。
可以说,阮咸是演奏阮的祖师爷了。但是彼时,阮还没有以他的名字命名,依旧维持秦汉子的旧称。
而真正改名为阮咸,则是唐朝武则天执政时期的事了。
据唐杜佑的《通典》记载:武太后时,蜀人蒯郎于古墓中得之。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同,谓之阮咸。
蜀人蒯郎从古墓中挖出阮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当时通晓音律的大臣元行冲说,这是阮咸所弹的乐器,于是便用木头仿制而成乐器,装上丝弦来弹奏,并将其命名为阮咸。
阮咸一出土,就赶上了唐朝这个音乐发展的盛世,于是便又焕发了光彩。
唐朝诗人白居易和刘禹锡是一对著名的好基友。两人同岁,又在诗上实力相当,于是免不了暗自较量。他俩一生中曾数次“交锋”,其中有一次,便与阮咸有关。
有一天晚上,白刘二人和他们共同的好友令狐仆射一起在南斋聚会。文人的聚会嘛,总少不得音乐助兴,在这席间弹奏的便是阮咸。
听完之后,白居易写下了《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落盘珠历历,摇佩玉铮铮。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时移音律改,岂是昔时声。
刘禹锡留下了《和令狐相公南斋小宴听阮咸》:阮巷久芜沉,四弦有遗音。雅声发兰室,远思含竹林。座绝众宾语,庭移芳树阴。飞觞助真气,寂听无流心。影似白团扇,调谐朱弦琴。一毫不平意,幽怨古犹今。
从诗流传至今的名声来看,这一回合,白居易胜。
阮在唐朝的兴盛除了唐诗之外,还有两类证据。
一是从初唐到晚唐,敦煌乐舞壁画上弹阮的就多达30多幅,可见它受人喜爱的程度。
二是阮咸在盛唐时期流传至东瀛,至今,在日本古都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中,还珍藏着唐代传去的嵌螺钿紫檀阮咸。
后来,我们的阮失传了,想要复原阮咸的模样时,正仓院的这张旧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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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宋朝之后,阮经历了形制上的变革,继续发展。
此时,阮增加了一根弦而变为五弦阮,更换了模样,名字也由阮咸简化为了阮。可是不变的,是人们对它的喜爱。
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弹阮的高手林立,便可算是例证。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宋太宗和李师师了。
《宋史·乐志》中记载,宋太宗擅长弹阮,还曾为阮作曲4首,改编达148首之多。
而当时的名妓李师师也是弹阮的高手。施耐庵在《水浒传》中的第八十一回中曾写:
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足见其技法之高超。
还有,宋朝的诗词中也多次出现阮的身影。譬如陆游的《初夏游凌氏小园》:闲理阮咸寻旧谱,细倾白堕赋新诗。从来夏浅胜春日,儿女纷纷岂得知。
再到后来,南宋灭亡,元朝创立,戏曲开始进入蓬勃发展的时期。阮也融进了地方戏曲的伴奏之中,化为了月琴。
如果说这时阮还能算是有所发展的话,那么在清代之后,阮便算是日渐衰落,甚至几近失传了。
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又开始对阮进行了改制和复原,更将阮这个乐器的家族拓宽为高音阮、小阮、中阮和大阮,阮族乐器方又得到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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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传中很少提及当代名家,毕竟这个连载是普及之用,总要找大众所熟知的素材来行文,才更容易引发兴趣。各个乐器门类的当代名家,很多对大众来说都太生僻了。流派又颇为枝繁叶茂,提了甲,就不得不提乙,反而啰里吧嗦一大堆。
可是阮却是个奇葩的例外。因为《出彩中国人》,冯满天带着他的阮被大众所熟知。甚至可以说,如今人们对阮的十分认知,八分都来自冯满天。
所以这一脉,不得不提。
说到冯满天,便不得不提他的父亲冯少先,著名的月琴大师。
之前我们说历史的时候讲过,月琴其实是阮在地方戏曲伴奏的过程中改头换面的结果。可见,一说月琴,就一定与戏曲沾边儿。冯老爷子也是位戏曲伴奏的全才,不仅是月琴,就连京胡、三弦、笛子等也是样样精通。
真正的大师通常就做两件事,第一自己扛起业内的大旗,第二带徒弟。
冯老爷子这两件事做得都不赖。自己呢,调整月琴的结构,创作月琴的独奏曲,将月琴从戏曲伴奏带向了独奏乐器的行列;而带的徒弟呢,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除了那个阮痴儿子冯满天,冯老爷子还有个著名的徒弟:刘星。
我记得我刚入人大民乐团的时候参加暑期集训,其中有个中阮的协奏曲目叫做《云南回忆》。那时我对中阮存有刻板印象,不过是个伴奏的主儿。中学乐团六年里,就没听中阮正经弹过完整的旋律,基本都是与节奏踩点儿相关。
结果一排《云南回忆》,我就傻眼了。这哪是中阮啊,摇滚吉他也不过如此。
大篇幅的快板,起步就是十六分音符,你就是瞪大了眼盯着中阮看,都看不清楚弹阮的人手指到底动了多少下。我伴奏着都觉得累得要死要活的,弹中阮的姐姐更被我们戏称为琴魔。
由此我便知道了这位大师刘星,他将阮从伴奏中抽离出来,解放天性,引向台前。
还有冯满天。只不过,自打火了之后,他也没逃出媒体的套路,被塑造成了独自一人埋头苦干半辈子,就为了传承阮的苦情形象。
其实就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这样埋头苦干的“匠人精神”在国乐这个行当中太常见了,一辈子潜心研究一样乐器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之所以总也免不了苦情的俗套,多少还是与国乐式微有关。
诚然,当下是西方流行音乐独占鳌头。可是国乐才是我们的根基与灵魂,只是有太多人不曾意识到罢了。
就像王佩瑜在《奇葩大会》上所说,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人,喜欢京剧的,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
国乐,亦是同理。
我相信,即便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传统的声韵依旧是我们内心的归宿。Rap唱得再欢,永远也敌不过一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耐听、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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