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事件死了黄永成,司机倒没有大碍,住几天院就好了。除了黄永成的亲人还沉浸于悲痛之中,只有施工老板还在心痛他损失的一大笔。
佛崖村的忙乱并无丝毫改变,检查组仍然络绎不绝,大会小会还是各种督促。工作队也收起那点毫无用处的恻隐之心,继续奔波于各个工地之间,或者陷于各种表格之中脱身不得。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就已倏然而逝。立秋已过,气温仍然居高不下,只是早晚已有一些凉意,日子不再那么难熬,却还是有人熬不过这个夏天。
那天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鞭炮声响。那声音似远似近,听不真切。一畦畦整齐拔穗的玉米地中,黄土大道又平又直。远处似有一队人披麻戴孝,抬着一具棺木缓缓走来,边走边挥洒着纸钱,纷纷扬扬。眼前似有烟气弥漫,那些人走了好久还是离得很远。鞭炮声似偶有响起,又似从未响过,周围一片死寂。
我遽然惊醒,猛地翻身坐起,冷汗涔涔而下。屋子里黑黢黢的,只偶尔听得见屋后山林中竹鸡咯咯的鸣叫。摇摇头才想起,刚才应是梦见当兵时在北方看到的出殡场景。正惊疑不定间,沟里似乎响起噼噼啪啪几声闷响。随后,除了一两声犬吠,山村又陷入一片沉寂。
想着刚才的梦和那隐约的声响,又想起黄永成来,我再睡不着。不到六点就起床,房东刘国民摇着蒲扇,站在路边大青石上,正向沟里张望。
他说晚上沟里有人放鞭炮,怕是刘永富没了。我才记起那个住在帐篷里,说话都已困难的老人来。
七月初,我和黄主任由宋老师带路到各个贫困户家走访,从六社沟里翻两个坎才到七社地界,又转过两道湾,才有一个稍平缓些的山腰。
位置最高的那栋旧房里住着刘国富、宋兰香老两口。从土坯路上来就曲曲折折一条小路,也已经被野草灌木掩没。远远就看到那栋旧房高高的院坝边上,一个勾腰驼背的老太太拄着一截枯枝向沟里张望。
宋老师大声喊着“老辈子!”老人也没听到,倒是她家的狗跑出来一顿狂吠。宋老师几步赶到前面,又喊了几声老辈子,老人才望过来。看到宋老师,她一边颤巍巍迎过来,一边喊:“其文啦,你舍得走啊,又来看我这老太婆啊!”
上到院坝才看到,一栋四排三间加个偏搭的房子,屋瓦破漏,四壁透风,柱石倾斜,分明是就要垮塌的危房。几人只敢在外面看看,谁也没那个胆量进屋去。
突然听到有咳嗽声传来,我才看到房屋右侧空地上有顶蓝色的帐篷。宋老师带两人过去,刚掀开帐篷门帘,一股热烘烘带着馊臭的气味就迎面扑来。
我脸侧向一边,憋着气向里瞄。就见一个老头子斜倚在破旧的木床头,大热天还捂着一床看不分明颜色的棉被。宋老师说这就是刘国富。他又喊老辈子,老头睁开浑浊的眼看他,只微微点头,喉咙里唿噜唿噜响,间或费力地咳嗽两声,并未开口说话。
宋老太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已成家另过。目前户头上只有这两个老人,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生活完全依靠政府给的低保、农保和老龄补助这些钱。
儿子一家人在广东务工,好几年没回来了。大女儿在外省务工就嫁在了外面,也是十几年没回来。二女儿嫁在县城,前几年倒经常回来看老人,这两年也很少见到。幺女儿倒是嫁得近,就在邻村,前些年回得也勤,从老头生病卧床,也再没见过。
我很纳闷,“平常有人回来,老人病了怎么反倒没人回来?”
“老的种得动庄稼时,有吃有喝,逢年过节儿孙满堂,热闹得很。又是打米榨油,又是腊肉香肠,有东西拿当然回来得勤!”
“现在回来看了又怎么办?是留下来服侍还是把老人送医院?看病钱哪个出?耽搁了务工的损失怎么算?”宋老师淡淡地说。
“还说养儿防老!生了这么多又有啥子用?喂条狗还晓得看个家摇摇尾巴!”黄主任很气愤。
“这事村里不管吗?”我疑惑。
“管,怎么不管。可是有什么用?给他儿子打电话,他儿子说要供小孩上学,供一家子吃喝,自身都难保;给女儿打电话,大女儿一听老人的事就说她老早就嫁出去了,家门在哪方都不晓得;二女儿干脆不接电话;老幺说养老该是儿子的事,我们找她是找错了人!”
“对这样的人就没点办法?”我不甘心。
“有办法,可以告他们遗弃老人罪!可老两口不干啊,总说儿女都有一家人,各有各的难处,不怪他们!”
“你们多看几家就知道了,这就是村里的现实。现在他们老两口都还在,怎么也有个照应。如果去了一个,那日子才叫难过。”宋老师说着悠悠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果真就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