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写的一部反映鄂温克人百年历史变迁的小说。作者以文学的形式将“根”深植于自然,把一个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变化和面临的选择展现了出来,表达了对自然的热爱与敬畏以及对人类面临困境的忧虑和不安,让作品不再仅仅只是小说那么简单。透过这部小说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个民族在社会大环境的改变之下是如何地进行艰难的抉择以及文明发展中少数人所面临的无奈。
作者用额尔古纳河鄂温克人“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的口吻来讲述鄂温克人一百年历史的变迁,没有高谈阔论,也不是平铺直叙,而是着眼于鄂温克人的普通生活。通过对日常生活的描述来表达一个民族的历史,一段真正从人的角度去描写的民族史。小说总共分为四个部分——清晨、正午、黄昏以及半个月亮,并以此来暗示鄂温克人历史的四个不同状态。
小说的中心人物是“我”——即故事的叙述者,而其他的人物都是围绕“我”而出现的,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光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也有自己的忧伤和喜悦。作者并没有在“我”身上耗费多少笔墨,在“我”身边的人大多数都先于“我”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比别人要长的生命,成为了百年历史变迁的亲历者和见证者,让“我”本身自然而然地具有了一种厚重的历史感。
小说中的人物不是英雄,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鄂温克人,每天在一起过着群居游猎的生活,因此而成了一个整体,与驯鹿为伴。小说本身要表达的也不是英雄主义。作者在小说中的重心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包含了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作者把鄂温克人的衣食住行、他们对自然的崇拜和敬畏以及他们的信仰都写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便构成了鄂温克人自己的历史。
小说以故事套故事的方式通过“我”的回忆和叙述让读者有一种亲历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一历史和现实的交错,读完小说就像已经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在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之感,而这段历史通过“我”的叙述并没有显得凌乱。
原本的鄂温克文明只是被封闭在大森林中的游牧文化,在还未与外界接触之前并不存在落后与先进的对比。他们信奉萨满,举行各种祭礼,对他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这是他们的信仰,是支撑他们精神的根基。相对闭塞的环境让他们无法了解外面的世界,而他们的信仰也因此得以继续下去,但自从日本人的到来开始,这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
在小说后面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种改变。对外面世界强烈的好奇、原本所信仰的东西变得无力,这一切都在影响他们所做的决定——离开山林,去外面更好的世界发展,这也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冲击的具体表现。可以说,鄂温克人在做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着要放弃原本的生活和信仰,他们只是想换一个更好的环境让自己和后代能更好地生活,但是一旦他们做出了选择就必定会有所失去。
小说中的鄂温克人选择定居放弃游牧生活,离开山林走向城镇接受更高质量的生活,他们再也不必迁徙,就连原来自由生活在山里的驯鹿也被圈养起来。他们以为只要他们愿意,依然可以回到那片他们生活了许多年的森林中,但事实是他们曾经生活的大森林正被电锯切割着,一条条公路就像魔爪一样伸向四方,森林的宁静已不复存在。说到底,这是任何“落后”文明都会面对的“先进”文明的冲击,而文化的差异则是引起冲击的根源。一个民族,一旦开始发生变化,其势必就会选择性地放弃一些固有的文化根基,从而更好的在“落后”与“先进”之间做出抉择,那些被放弃的元素就成了民族文明进步的代价。
在两种文化的对抗中,先进的一方自然会占据优势。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讲,任何一个民族都有权利去选择更好的生活方式,谋求更好的发展,所以,鄂温克人选择定居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一切的变化对他们来说来得太快了,在一个新的看上去比原来还要好的环境里,他们无法依靠原来的生活基础去适应这一切。一下子从一个闭塞的环境进入一个开放许多倍的环境让他们无所适从,所以他们开始逃离,返回到原来的环境中,最后他们才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已变得虚弱不堪。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毕竟只是一本小说,为了吸引读者,作者势必会在情感上增添一些渲染以此提高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这确实有它的道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作者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并不是凭空想象,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调查访问,几乎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能找到其原型,小说中那些看似迷信愚昧的东西却是鄂温克人的信仰,是他们实实在在的精神根基。
两种文明之间能够出现对抗与融合,根本上还是由于文化差异的存在。社会历史的发展容许有落后先进文明同化和取代落后文明的现象。总有一天,鄂温克落后的文化因素最终会被同化掉,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但文明的对抗与同化现象并不会因此而消失,民族的变迁依然会继续下去,仍然会有很多民族面临着相似的情况,两种文明之间这时要么对抗要么就融合。先进文明改造落后文明固然是好事,但我们不能只单纯地看到先进文化取代落后文化的好处,也应考虑经受巨大文化变迁的弱小的民族,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准备来承受这些改变,毕竟落后文明取代先进文明的目的是让整个社会得到更好的发展,而不是让弱小的民族在文明变迁中消亡。
倘若能够在民族的变迁与保留中取得平衡,或许,那些已经选择改变以及那些正在或即将面临变迁的民族也不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而是在保留自己文化根基的同时以更好的方式在新的环境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