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得,她在化妆,捏着工具修眉,凑在镜子前,眯着一只眼去修眼皮上的杂毛,嘶了一声,大概是刀片放得有点老,刮疼了。
要小心点的,上次你就把眼皮刮破了。
眉毛很好,浓而粗野,眉峰上挑,顺着画就有形状,大地色眼影,用细刷勾了上扬的眼尾,素着脸时明明是圆圆的眼睛,那么小小的几下,就细长起来。
现在在干什么,喔,画唇线,对着镜子,神情认真,顺着唇峰走下去,棉签蘸一点口红,慢慢涂在唇瓣,匀好,抿一抿。
像玫瑰花瓣,饱满而鲜艳,很好看。
是她最喜欢的那支牛血红,好像涂了这个颜色,人就活了。
吹头发,呼呼的机器声,梳子摔坏了,就拿手扒拉,偏着头,一边吹,一边拢出侧分,洗完的头发带着潮湿气,慢慢蓬松起来。
发质真好,光泽明亮,直而厚,剪了很多,从前在腰那里,如今只垂肩了。
没有舍不得吗。
没有,不然不会那么干脆就剪了。
她在笑,连带着左脸边的那颗痣都生动起来。
很可爱,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没穿衣服,还是照镜子,转过身时锁骨下被热气浸润过的文身比平时更艳,她伸手去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腹平坦,有线条痕迹,四肢也是,不干瘪,饱满而健康,是长期锻炼的成果,每天都拉伸,把自己扭成一个翻折的样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天花板神游。
只有运动出汗的时候,她才会看起来没有那么哀伤。
很多伤,深深浅浅的青紫淤痕,烟疤,刀痕,手术伤口,一个人发呆,盘腿坐在阳台上,无意识地绞手,或者把手贴在玻璃上,看外面的鸟。
有时候她会突然晕倒,摔在浴室,倒在客厅,磕在地板,撞在茶几,再独自醒来,爬到床上去睡。
还疼吗。
没事。
她总这么说。
客厅里到处都是残渣,她今天又失控了,歇斯底里地哭,摔了很多东西,打电话的时候明明在发抖,却还笑。
为什么不死呢,更解脱。
丢了手机,她抱着头哭,坐在那些狼藉里流泪,悲伤而茫然,狗在外面疯狂抓门,锁着,它打不开。
不要乱讲话,会好的,会过去的。
手机响,她走出来去看,最近收到一些语音信箱的留言,一些很可爱的人,讲笑话给她听,绿豆碰到鲨鱼,就变成了绿豆沙,出了车祸,就变成了红豆沙,还有笑话没讲完,自己先笑起来,跟她说你好,说我很喜欢你,说你要快乐。
也有人在夜里给她读书,平静而和缓,翻页的声音清晰到心也随着响动,然后在结束时体贴地告诉她,作者是谁,书名是什么。
还有唱歌,提前去翻她的歌单,找到很喜欢的歌手,清唱,或者弹吉他,会很温柔地把歌词里的人称换成她的名字,又在某一句轻轻念出来,凌晨时就唱晚安曲,小小声地跟她讲晚安。
一条一条听,想回应,却不知道怎么才好,于是只得在心里默默祝愿,谢谢你,谢谢你。
想办法把那些留言都录了下来,存在磁带里,怕丢失,有种几十年前的浪漫。
开心吗,收到留言,收到这些,会快乐吗。
她没吭声,淡淡抿了一下嘴角,手指在眼角轻轻摸了一下。
去卧室,床上放着衣服,还是一身黑,衬衣刚系上两颗扣子,又摸到了长裤下的烟。
别抽了,别抽。
火光一闪,她捏着烟,走回浴室去,拧开了花洒,水浇下来,她偏过头,在被打湿之前,没什么表情地,两口吸完了那支烟。
不要——滴——
跳闸了,黑暗里冰箱的指示灯灭下去。
不要哭。
文/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