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走同一条路?”羌玉何无奈的笑,笑容让人心疼,“阿柔,你愿意我在回忆里思念你?”
“你得天下,我陪狄殳,如何?”我竟然怂了,几乎是用商量的口吻同羌玉何说话。
“阿柔,你知命运不可逆,你知我行事方法,你会是我的王后。”羌玉何自信且坚定,或许这才是君临天下该有的风范,狄殳差了许多。
若说命运,我并非不信,也并非坚信。羌玉何本是最无缘王位的王子,可偏偏羌国王室在一年内相继凋零,他也不可推卸顺理成章的成了王位的继承人。
“那你可记得,二十年前的今日我已是你的王妃,可现在我还只是狄国长公主!”当看见王宫里的狄殳焦急盼我醒来、游离三界之外的狄殳殷殷等我,我便已下定了决心。
羌玉何不愿再辩解,他依然坚信命运轨迹不会改变。我也相信,我可以陪狄殳。
转眼间到了冬季,离狄国灭亡仅有五个月光阴。
羌玉何早已回去,我也是无聊居多,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自己的宫殿里,偶尔会逗逗王弟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想到她们在城破时心照不宣的自缢,除了起敬,还有惋惜与悲痛。
后妃有孕,本应是狄国王宫最大的好消息。可身处亡国之际,有孕的又是楚妃,怕是一人欢喜众人愁。
我也在众人之列。
楚妃不请自来,依旧红衣着身。不同于往日的幽暗,此时分外热情,光彩熠熠。
她开口道:“我有孕三月有余。”母爱浓厚,尽是幸福。我以为她已同王弟后宫的女人一样,以狄殳为天。
她接着说:“我虽不会动情于大王,却会把这个孩子视为第一。”
楚妃的话在我意料之中,可我又不愿意去信。
“你的用意是什么?”
“帮我活下来。”虽是请求,却丝毫听不出请求的意思。我有种错觉,这仿佛是我第一次见楚妃,她还是平静的表达着自己想要的。
“在狄国,你有大王;就连羌国,都有人护你,何事做不得?何来要我帮忙一说?”我是一心向死的,懒得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有瓜葛。
楚妃仅沉默了一秒,道:“长公主有此问,我愿坦诚。羌国有位公主,举世美貌,天真率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封号盛久。长公主可曾听闻?”
“略有耳闻。听说她和亲去了大漠,一年后便离奇死亡。”我曾羡慕过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盛久公主。
楚妃点头,笑容稍显苦涩。她接着说:“盛久公主嫁的是足可以做她祖父的大漠老国王,倒也极尽恩宠。可一年后,老国王去世,盛久公主便成了寡妇。”
“因涎盛久公主美貌,新任国王便想了一招偷天换日,表面上宣诏盛久公主陪葬,实际上却将盛久公主深藏后宫。在大家已淡忘盛久公主时,大漠王宫多了位楚妃,宠极一时。”
“你与羌国是什么关系?”我仅存的记忆里是狄殳带回了大漠国的楚妃,其他再无印象。若不是看见羌玉何与楚妃,我已然忘记这位楚妃的存在。
“长公主聪慧,我就是盛久,羌玉何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若我没看错,楚妃是有些引之为豪的。
这些确实令我吃惊,不过已不重要,我随口说:“你回羌国吧,羌玉何会保你一世荣华。”
楚妃稍稍惊了一下,道:“羌国的荣华,我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活着,我想我的孩子活着。”楚妃依旧平静,见我无反应,她接着说,“若有一天,羌国主宰天下,这孩子必死无疑。如何取舍,还请长公主三思。”
三思过后,我依旧不知如何。我若现在护他,便是将十五年后的他往死路上引。
看我迟迟不言语,楚妃不好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长公主若有改变主意,我随时恭候。”便缓缓离去。
楚妃刚走,王后便笑靥如花,踏入我的宫殿。狄殳的王后聪慧美丽,家世显赫,曾助狄殳登上王位。狄殳刚继位,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卧床半年才见好转。说来也怪,王后病愈后,竟转了性子,懦弱至极。
旁人眼中的王后是王宫的摆设,白瞎了显赫的门庭与尊贵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王姐近来可好?”王后笑意盈盈。
“王后可是为楚妃有孕一事而来,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开门见山,王后也并未惊讶。
“王姐是明白人,还望王姐应了楚妃。”王后沉默一会儿,道,“如今,狄国渐弱,羌国似有兴起之意。长此以往,你我都不知如何,何必为难他人!”
我说过我从不小看狄国王宫的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王后。这看破天下的慧眼,岂是深居后宫的软弱女子能有的?
“若大王怪罪于你呢?”
王后看向窗外,许久才回过头说:“妾陪大王走过人生的每处风雨,他想要的,妾以家族之力成全;他不想要的,妾自断其尾。爱至此,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我听着不禁想落泪,王后这么多年的隐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爱着狄殳,保全着家族。
“你既如此说,我应了便是。”表面上是为还了王后与楚妃的愿,其实我有自己的小算盘:我既一心向死,说不定这孩子可以一世平安。再者,一旦亡国,已登名造册的狄国众王子公主免不了凄惨的命运,楚妃的孩子则不同,甚至无人知晓他的存在,救了他,也算为狄国王室留了一脉香火。
王后微微一笑,算是致谢。
“王姐宫殿的红梅长的真好。”王后走到长廊的檐下,对园中的红梅一阵赞赏。
“这四季红梅还是大王赏赐的,你宫殿也有一株吧?”我道。
王后点点头,于檐下的凳子前落座,道:“妾记得,这是大王登基那年,藩属国进贡的贺礼,花开四季,冬季尤香。一共两株,王姐一株,妾宫殿有一株。”
她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两只精美别致的木匣,走进来,将两只木匣放到我面前,道:“前几年妾将红梅花瓣悉数摘下,一半做了红梅酒,一半做了红梅嫁衣,赠予王姐。”
我曾听闻狄殳的王后才艺冠绝天下,酿酒与女红堪称一绝,今日打开木匣一看,果真惊叹!
红梅酒香,闻之,恍过四季,却独独记得,皑皑白雪,红梅花开,满园香气。
红梅嫁衣,观之,片片红梅花竟比枝头更娇艳。寒风呼啸,美人着衣,心仪少年,赶来迎妻。这怕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梦了。
我安排楚妃忤逆王后,大闹后宫,狄殳抵不过众人之愿,才将楚妃驱逐出王宫。
随着狄、羌两国开战,狄殳也很少再来后宫。偶尔会在三更时分路过王后与我的宫殿,简单的询问饮食、睡眠,又匆匆回前朝议事。
春暖乍寒时,羌国的军队已到狄国的王城,羌玉何命令军队就地扎营,不准前进半步。他派使者意图说服狄殳率众投降,狄殳拒绝,就这样僵持了近半个月。眼看即将粮尽,王城内到处饥民辘辘,狄殳下旨:明日一早,打开城门,狄亡国。
夜间,狄殳先到了我的宫殿,道:“姐,你记得我们儿时因母妃地位卑微,常受人欺负吗?”
“我记得,那些日子,母妃独自忍耐,却要我俩向老太妃晨昏定省。也正是得到老太妃的庇护,我俩才平安长大。”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这些,那些记忆,实在太过苦涩。
“老太妃庇护我们,我还她与皇爷爷合葬之愿,也算善终。”难得的柔情在狄殳眼中散漫开来,他接着说,“我知道我不是做帝王的料,我也知道我做不好这个帝王……本以为能给姐姐一生荣华,看来今日要食言了。”
想我狄柔随心数年,无人奈何,也算过完了人生,明日赴死,不枉此行。我是无憾,可狄殳该愧对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王后,“我们姐弟,无需如此,你去看看王后吧。”
狄殳欲言又止,愣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