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狄柔,一生居于深宫,位极荣华,这荣华与两个男人有关,一个是我的胞弟,狄国国王狄殳;一个是羌国王子羌玉何,不,他早已是羌国之王。
羌玉何侧坐榻上,神情悲恸,地上跪着嘤嘤哭泣的一众人,我认得她们,想来也是好笑,我活着,他们要我死;我死了,他们又要哭。
羌玉何遣走所有人,召来秉笔太监,想了想又亲自执笔写道:“狄公主柔,孤之王后,伴朕十五载矣,今如先去,痛心不已……葬于乐山,待朕百年,再行并骨。”
秉笔太监看后,吓的脸色苍白,忙跪下道:“大王,万万不可!”
羌玉何却是坚持:“孤的王后是狄国长公主,狄柔。孤百年之后,要与王后合葬。”
秉笔太监继续说:“大王王后鹣鲽情深,实在让人感动……可大王也要顾及您的身后之名,还有您如何向羌国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羌玉何明显不悦,秉笔太监不敢多言,只得哆哆嗦嗦拿着圣旨走了出去。
圣旨一出,引来了举国热议,甚至有大臣直谏“亡国公主得羌王恩宠,却意图刺杀羌王,居心歹毒,不配为我羌国王后,恳请大王废后!”“大王百年,万万不可与亡国公主同葬!”
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羌玉何一概不理,索性将自己关在了我生前居住的乐殿。乐殿门窗紧闭,仅有一束微光照在桌前,宣纸上赫然写着:“阿柔,我多想再看你一眼,在狄国王宫……”
刹那间,微风四起,吹跑了宣纸,羌玉何起身去追,忽头重脚轻,轰然倒下。
(一)狄国王宫
狄国王宫,狄国亡国前一年。
炎炎夏日,风都懒的动,我抱着王弟送来的枕寒玉才勉强有了点活人气儿。
冬衣递来一杯冰镇茶水,洋洋得意地说:“大王果真最疼长公主,奴婢听闻这枕寒玉是大漠国国王动用全国之力为他的宠妃楚妃打造的,天下间仅此一件。”
“活该亡国。”我有气无力的吐出四个字,想了想又补充到,“得亏他荒唐,不然本公主也用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冬衣点点头。
说话间已有人闯了进来,宫女慌忙走进来道:“奴婢未拦下两位贵人,打扰长公主午休,还请长公主责罚。”
冬衣不紧不慢,先摆手让宫女退下,后向来人施礼:“见过云贵人、婵贵人,长公主正在午休,还请二位贵人稍后片刻。”
云贵人不但不理会,反倒提高嗓门:“王后软弱,请长公主为妾主持公道!”
婵贵人也附和道:“大王将亡国楚妃带至宫中,日夜专宠,自古红颜祸水,还望长公主劝说大王以国事为重!”
我冷冷一笑,坐起来,看她二人精心装扮,却面有不悦,不用说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
“本公主问你们,你们穿戴的饰物是哪里来的?”
云贵人摆弄头上的珠钗,道:“大王从大漠国带来的战利品中只有这么一对鎏金珠钗,独独赐给了妾。”
婵贵人露出腕上的沉香手钏,道:“是大王赏赐的。”
“都来自大漠国,对吧?”我看她俩不反驳,顺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大漠国女人抱你们的夫君睡几天怎么了?”
我说出这话,云贵人和婵贵人都愣住了,她们反应过来后,互相递了个眼神,便马上离去。
我躺下后便觉鼻子发痒,总想打喷嚏。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骂我。
冬衣愁眉,道:“公主啊,你不想管也罢,何至于给她们留下话柄。你......”
狄国女儿以知书达礼、温婉端庄著称,我身为狄国公主却全无公主的样子,冬衣的担心也是正常的。
“冬衣,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姐姐更不愁嫁了,你就放心吧!”我调侃冬衣,睡了大半天,也觉无聊。忽地想起她们口中的亡国楚妃。
狄国王宫最奢华的宫殿,美人长发散落腰间,一身红衣,向我行礼:“见过长公主。”
我上下打量这位美人,看了半天,不得不说,确实很美。
“你们都下去吧!”我遣走使唤宫女。一紫衣宫女却步履缓慢,给红衣美人行礼,小声道:“主子勿忘药膳。”
“知道了。”美人说完,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那宫女才速步退下。
“是王后?”我从不小看狄国王宫的每一个女人,包括她们口中懦弱的王后。
“与他们无关,是我想活。”美人轻笑,笑容干净到只有一个意思,她想活着。
“你有把握仅凭姿色,能让大王对你盛宠不衰?”我知道汤碗里是什么,我断定王弟也在默许这件事。
“我只求在活着时候能盛极一时。”她的话与王弟后宫的女人无区别,语气里却多了份光明正大的坚定。
“整个大漠,乃至狄国都认为是你祸国误君,亡国之源。”我从不信红颜祸水之说,由无数顶尖男子掌舵的大国,何至于因为一个美丽的女人瞬间倾灭?
“矛头指向我,承担压力却的是大王。”美人蹙眉一笑,这笑里是有了些情绪的。
我忽然间觉得这个美人不同于王弟后宫的女人,或许她的存在会让王宫多一份不同的颜色。“也罢,本公主告辞了!”我转身离去,走之前又说道,“对了,待本公主过了盛夏再将枕寒玉物归原主。”
“初见长公主,我已亡国,实在身无长物,那枕寒玉就当是见面礼吧!”她说的话我也没全然记住,只隐约听见“见面礼”三字。
“冬衣,这美人叫什么来着?”
“只知叫轻楚,其余一切不知。”冬衣向来是我的活档案,这天下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我略感好奇。
正冥想之际,隐隐约约看见前方跑来一个人,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模糊,不一会竟没了意识。
我看见一堆人围着我的身体,有的喊“王姐”有的喊“长公主”,还有人拿针扎我。
醒来时,已躺在我自己的宫殿里,冬衣指着座下的男子说,这是羌国王子羌玉何,刚才是他救的我。
羌国地处北方,民风彪悍,没想到这羌国王子却是一副儒雅。
“羌国王子,你盯着我看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像是如获至宝。
“久别重逢,孤......我当然要好好看看。”羌玉何可能意识到他的唐突,连说话都有些结巴,稍后又道,“你会是我的王后,你信吗?”
我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虽然不可置信,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只不过,本公主要嫁的必是天下间最顶尖的男子!”
“这是你的第一个愿望吗?”羌玉何问。
“本公主从不许愿!”这个羌国王子见我第一次就谈论婚嫁,难不成羌国没有女子?
“好,我必能达成你所想!”羌玉何说的轻巧,我也听的随意。
“随便你,本公主要休息了,羌国王子请回吧!”我让冬衣送羌玉何出去。
冬衣送羌玉何到宫苑门外,羌玉何悄悄问了些问题,便离开了。
羌玉何以羌国使者的身份暂住狄国王宫。我虽不过问前朝,也大致晓得,狄国刚灭大漠国,士气、财力正盛。羌国不欲开战,羌玉何做为羌国为数不多的王子中最不受宠的,被遣来狄国,名义上是使者,实为质子。
这样的境况我俩心照不宣,羌玉何时常来为我诊脉,闲暇时他同我讲羌国的风土民情,我陪他看狄国的繁花似锦,岁月看似一片安好。可当我熟睡时,总会梦见一个穿墨色龙袍的男子,对着我的画像发呆。我想看清男子的模样,越走近越挣扎,越走近越心痛,每每都是梦中惊醒青襟湿。
秋日的凉风刚刚吹起,我便一睡不醒。我素来慵懒,起初冬衣以为是我贪睡,等她发现我面色苍白,浑身滚烫后,我的宫殿已成为了太医院。
我脱离了身体,看见一堆太医跪在榻前,此起彼伏的喊着:“臣无能!臣该死!”
榻上端坐的狄殳明显瘦弱了很多,加上焦急,竟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大声吼叫:“快去找羌玉何!把王宫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你们这群废物!救不活长公主,孤要你们统统陪葬!”
我多想告诉狄殳,我不要一帮老男人陪葬。可狄殳听不见,他还是像孩子般沮丧。我与狄殳是双生子,只因比他早出生,我便做了姐姐。在王宫的这些年,一直是他护我,他说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本以为我会先他而去,不料他却在三界之外侯我多时。这是后话。
我路过王宫最奢华的宫殿,殿门虚掩,清楚的看见羌玉何与楚妃在争执什么,两人情绪都很激动。不一会,羌玉何转身离去,开足了脚力跑向我的宫殿。
我跟着他跑,却跌倒在路上。
这次醒来很艰难,仿佛听见两个声音,一个从容一个急切。
急切说:“快让我过去!”
从容说:“她想回到现在,她想完成自己的选择。”
急切又说:“我不管,我要见羌玉何,我要见狄殳!”
从容也说:“你不好奇她会如何看待羌玉何,又如何待狄殳?”
短暂的沉默后,她俩相视一笑,一同进入我的身体。
我睁开眼,狄殳的苍白面色才有了一丝微笑。羌玉何却是在沉思。
那帮太医齐呼:“恭喜大王!恭喜长公主!”
我长舒一口气,幸好我活过来了,实在不敢想像跟这帮老男人作伴,该是多么无聊!
我支走了所有人,问羌玉何:“利用一个女人,灭了大漠国,现在又打狄国的主意,羌国王子好计策!”
羌玉何的震惊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气,道:“阿柔,你已知晓,我便不再瞒你。利用楚妃灭大漠,确是我的计策,然狄国不在我意料之内。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无意取代狄王。”
“阿柔,随我走,我依然倾尽一生去爱你。”
羌玉何说完,满目深情的看着我。我是爱眼前这个男人,我的余生整整二十年,会在羌国王宫最奢华的宫殿度过,也会日日思念狄殳,愧疚万分,寝食难安。
“羌玉何,我不会走同一条路,你应懂的!”那样的路,我不愿再走,我不要不知如何向游离三界之外的狄殳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