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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午九点。天气晴好。杨村一户大宅院门前。

六个长方形大红拱门一直排到了巷子口，一群着红衣戴红巾的中年妇女浓妆艳抹，喜笑颜开，把锣鼓敲得震天响，秧歌扭得惹人羡。

在家中忙进忙出的彩凤，在众多姐妹的生拉硬拽下，来到队伍最前面领舞。今天是儿子杨磊大喜的日子，一对彩色蝴蝶也来凑热闹，它们在彩凤的头顶盘旋了几圈就飞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到那对形影不离的蝴蝶来给她贺喜，彩凤的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感觉自己也是无比的幸福和自豪。

十点多钟，八辆被鲜花和气球装饰过的奔驰轿车载着连同儿子在内的八个亲友团浩浩荡荡地接新娘去了。彩凤安排小外甥在家看门，自己带着众亲友前去酒店与在那里提前做准备工作的前夫杨超会合。

快到酒店的时候，彩凤接到儿子杨磊的电话，他用带着哭腔又急切的声音对她说:“妈，我不结婚了！我爸他出事了！”彩凤忙问“儿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磊在电话那头高声喊道:“我爸骑摩托去接他朋友的时候发生车祸了。妈，我现在必须去救我爸去。”

彩凤的脑子嗡嗡直响，她从没想过儿子大喜之日会出这样的差错。杨超可真会掉链子，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却出事了！彩凤的心里对前夫更加不满，但此时她必须赶紧做出合理的决定，否则今天这场婚礼将给他们一家造成终生的遗憾，毕竟这不是个普通的日子。她摸摸突突跳动的心脏，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对着手机喊道:“儿子，你先别慌，你们现在到酒店去，我会叫你姨夫他们安排好那边的一切，你只管按照咱们预先计划好的，把你们的婚礼流程顺利完成就行。”为了让儿子彻底安心，她不得不又补充了一句:“你爸那里妈现在就去处理。”

2

彩凤赶到医院时，杨超已经进了抢救室。医生告诉她，病人脑出血，随时有生命危险，现在必须马上做手术。

面对预计将近十万块钱的高昂手术费，彩凤直接吓懵了。和前夫发生撞车的是位穿着邋遢又年纪大的老人，此刻老人已经吓得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出一句，想指望他出钱根本指望不上。怎么办？彩凤心里一阵纠结。杨超过去对她的种种场景像过电影一样，快速在她脑海里闪现。

婚后那几年，她和杨超搞养殖挣了些钱，于是两人商量要到城里买房，让儿子从小就到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想到，有天晚上他说是出去和朋友喝酒，竟然是偷偷玩牌去了。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不仅把两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么多钱都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不少外债。听到这个消息的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在地上。她没想到，自己一向中意的男人竟然这么可怕。虽然时隔多年，直到现在 她想起来那时的情景都无法原谅他。不用说她眼下没那么多钱，就是有，她也不想给他出一分！再有，彩凤明白脑出血不是一般的病，闹不好就是个天大的坑。自己如果烂发同情心，有可能会使她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生活再次陷入泥潭。可眼下怎么办？那可是一条生命呀，万一让他再出什么意外，她的良心过意不去不说，她的儿子也会一辈子都恨她的。她刚才可是为了安抚儿子，答应了他要管好他爸的事情的。

一阵纠结过后，彩凤决定先救这位前夫的命，其他的以后再说。想到这些，彩凤咬咬牙，将手机里准备给儿子支付婚礼费用的钱先付了押金。

当彩凤以为交了钱就可以万事大吉的时候，医生又告诉她这场手术的风险和后果，说病人术后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今后靠输液维持生命；更严重者甚至会失去生命。听到这些，彩凤吓得浑身发冷，两腿直哆嗦。在医生要求她签字时，她赶紧说，她只是他的前妻，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医生催她赶快把直系家属找来，彩凤正要给儿子拨电话的时候，杨磊的电话正好打了过来。她快速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儿子，儿子求她先替他签字，说救他爸的命要紧，彩凤容不得犹豫，只好一一照做。她和前夫就这一个孩子，儿子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帮忙让谁帮呢。

3

杨超的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医生说他的脑出血比较严重，情况不太乐观，能不能醒过来就看病人的抗病能力和造化了。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儿子的神情忧郁，走到妈妈跟前忍不住抱住妈妈哭出声来，彩凤和一同赶来的儿媳不住地安慰他。

手术第二天，杨超的弟弟妹妹在得知消息后赶来了。他们趴在监护室门外看了半天，请求医生让他们进去看看，遭到医生的拒绝。他妹妹问清楚他哥的病情后，在一旁哭嚷起来，说这个医院的技术根本不行，就该带他哥到省医院去做手术。又说，他哥的身体平时多好啊，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成了植物人了呢！要是去省医院做手术，根本就成不了这个样子。她一边哭着说，一边拿眼睛剜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彩凤。

彩凤听出了杨超妹妹的话外音，她向这位前小姑子解释道:“你哥只是昏迷，医生并没说成了植物人。”杨超妹妹擦擦眼泪，对彩凤吼道:“我哥若是不严重，怎么会昏迷不醒！这种情况我听多了，有几个能好转起来的？当时就不该在这里治，把他转到省医院或许就有救。”

面对一向在家里飞横跋扈惯了的前小姑子，彩凤一时无语，没想到自己好心搭救反而要受她这样的气，她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哥当时情况紧急，到省医院要一个多小时，说不定路上就出了意外了。”

“你胡说，你算他什么人？谁让你做这么大的主的？明知道这么严重却要在这小地方的医院里做这么大的手术，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彩凤的儿子一步跨到他姑面前，瞪着红眼圈对他姑吼道:“那是我爸！我怎么会草菅人命的？是我让我妈做主的！怎么，你有意见？”

杨超妹妹被逼得倒退好几步，扔下一句“你们厉害，我哥要是有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说完拽着她二哥仓皇离去。

4

重症室每日高昂的费用和依旧昏迷不醒的前夫，使一度信心满满的儿子陷入了没钱继续支付的窘境和对现实的绝望之中。看着每天从重症监护室探视出来的儿子，眼圈总是红红的，彩凤的心里不是个滋味。虽然儿子单位的领导和众多弟兄都给了他许多帮助，但依旧不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关键是杨超没有一点要醒来的征兆。彩凤心里在斗争，难道杨超真要像他妹妹所说的那样，成为植物人吗？这骑虎难下的滋味折磨得她满嘴都是燎泡，成夜成夜不能入睡。

纠结了三个晚上，彩凤决定最后一搏，她一大早就跑去向自己的弟弟妹妹筹钱，把借来的五万块钱交到儿子手中。她这样做一是想减轻一下儿子的压力，二是因为杨超现在正处在能否出现奇迹的关键时期，他们不能中途放弃。看着白天晚上都守在医院的儿子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一天下午，彩凤替儿子进了监护室，她要和杨超好好唠唠，之前他能做出那么多伤害她和儿子的事情，现在他还要继续折磨他们娘俩吗？！她要好好问问他，她上辈子到底欠了他多少？他要这样来折磨她！

就是彩凤从监护室出来的那天晚上，医生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杨超有反应了！医生说病人若是好转，很快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好消息接二连三传来，杨超终于醒过来了！他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这可把彩凤和儿子高兴坏了。他们相信，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彩凤后来也想清楚了，自己之所以愿意这样帮他，也是因为杨超这几年的表现还是挺不错的。他先是跟着建筑队给人当小工，有了些积蓄后又继续搞他所熟悉的养殖业。不仅早就把债务都还清了，这回儿子结婚要在城里买房，大部分的钱还都是杨超付的。若是他还像原来那样不争气，自己是万万不会帮他的。再说，如果没有他的出钱出力，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给儿子娶到媳妇呢。

之前，许多亲戚朋友都曾劝过她，说杨超从那以后再没有赌过，一心一意就是想着怎么挣钱，人的一生难免犯错，他们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还劝她要往前看，不要总想过去那些事。还说，他多年未娶，明摆着就是在等她呢。

彩凤心里的那块阴影始终都挥不去。每次看到杨超，她就会想起他给她造成的伤害。若不是因为他，她能过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吗！任凭别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能答应，想着等儿子结婚了，她就帮他们看孙子，一辈子将就着过完就算了。

5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杨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鼻子里插的管子使他感到十分难受，他想动一动却感觉浑身僵硬，身体的部件都不由他使唤。但他的脑子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又被换了个地方，起码周围没有那么多机器围着他了。

他将目光往左边移了移，儿子趴在床边，面朝他的左腿外侧，睡得正香。他又朝右边扫了一眼，前妻彩凤正躺在一张可折叠的单人床上，眼睛盯着架子上的液体瓶子。一刹那，杨超的眼泪汩汩而出，似一股清泉流进了他的脖颈里。

杨超的眼睛一直盯着彩凤，急得想和她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看到他那熔岩般的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要向她诉说的样子，彩凤心中的那块坚冰，瞬间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