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伊壁鸠鲁的自由：只要不妨碍他人，是否就能为所欲为？

伊壁鸠鲁主义者也会谈一些具有正能量的话题的，比如人是有自由意志的，他也是谈社会正义的，他也愿意以一种比较积极的态度来谈论友谊等等。这种讨论都必须在原子论的框架内进行。所以尽管这些问题柏拉图也谈，亚里士多德也谈，但唯物主义的谈法是不一样的。

1、重视偶然性的哲学思想——第一个问题，伊壁鸠鲁是如何看待自由意志的？

传统的哲学理论处理意志自由或者自由意志的做法，就得预设心物二元论的存在。这也就是说，按照这种理论，灵魂是一种与身体完全不同的精神实体。所以如果物质世界存在着铁的必然性的话，这种铁的必然性只能够管住我们的身体，它管不住我们的灵魂。

因为灵魂所在的精神世界未必有这样的一种物质上的必然性，而物质必然性被打破的地方，自由意志就有机会放射出它的光辉。

伊壁鸠鲁主义者认为，世界上除了原子什么都没有。按照这种观点，世界上也应该没有自由意志了，但他们为什么还说世界上有自由意志呢？

伊壁鸠鲁主义者解释：

01、我们就不能够预设宇宙中的原子的运动是服从铁一般的严格的规律的。原子的运动并不总是直线运动，而是会莫名其妙地发生偏斜，而且这种偏斜是一种自主的偏斜，并不是那种被别的原子撞开后的产生的那种被动的偏斜，而偏邪就意味着自由的根源。

换言之，我们人之所以有自由意志，就是因为构成我们的原子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乱转，在这里“自由”二字就意味着我们找不到任何别的原因可以解释这样的运作是如何产生的，因为有了解释就等于我们找到了规律，这也就不是自由了。

02、随机性与自由意志的关联

根据现代物理学的思想，目前我们科学家所说的原子是由原子核与电子构成的，而电子则是围绕着原子核进行运动的，但这种运动并不是像行星轨道那样的有规律地运动，而是乱撞。我们只能根据这个电子出现的概率，描述出电子云的大致形状。这是似乎说明了随机性似乎是在物理世界的根基处起作用的，而量子力学的很多发现似乎也是加强了这个观点。很显然，如果伊壁鸠鲁能够了解到自然科学的这些新发展的话，他蛮可以这样来说明他的哲学观点的。

通过这样的科学观察，随机性不仅在物理世界的根基处起作用，而且它也会一层层地进入我们的决策系统，这也就是自由意志的根源了。

也就是说要说某物或者某人自由，似乎还需要一些别的因素。比如说他要有自我意识，而且他要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而且他这样做还要有相应的理由，理由也就是有相应的判断来支持当下的选择。这些要素似乎电子都不具备。

伊壁鸠鲁主义者或许会这样来反驳上面一种意见，他们会说：“难道你们所看重的那些高大上的自由意志，不正是随机性的某种改头换面吗？”

随机性这个词儿与偶然性这个词儿彼此之间也能算近义词，所以伊壁鸠鲁这种哲学思想也可以说是一种重视偶然性的哲学思想。

3、社会契约的雏形：从反面的角度定义自由——伊壁鸠鲁主义如何看待社会正义的，或者说为什么享乐主义者也配谈社会正义呢？

伊壁鸠鲁的观点就是大名鼎鼎的社会契约论最早的版本，而社会契约论则构成了西方各国目前所流行的自由主义观点的一种学说基础。

那么这种观点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一种消极的自由主义，就是只要我不妨碍别人，自己干什么都行。它并不是从积极的角度去定义自由是什么，而是从消极或者说是从反面的角度去定义自由肯定不是什么。这也就是说不管自由是什么，他肯定不能够妨碍别人得到自己的利益，不能妨碍别人得到自己的幸福，不能妨碍别人去享受。

如何定义不妨碍别人进行享受的自由？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自己也是蛮喜欢这样的一种自由观的，但是我作为一个哲学家，不能够因为这种观点很合乎我的个人的口味，我就说支持他，我必须追问这种理论的合理性的依据。

请回忆一下上一回我所提到的毒品的问题。

我们上一回已经提到了，如果我们要从“吸毒有害身体”这一点来反对吸毒的话，伊壁鸠鲁是有理由反对的。如果我们从“吸毒破坏知觉的健康性”这个角度去攻击吸毒的话，伊壁鸠鲁主义者依然有话来反对。

现在伊壁鸠鲁主义者又得到了社会契约论的支持，似乎这些理论工具就会使得我们批评吸毒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了，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是有办法来对付这个难题的。这也就是说社会契约论有个非常模糊的地方，这就是如何定义不妨碍别人进行享受的自由，这个定义很难。

好吧，貌似张三这个人吸毒我管不着，但是张三也吸毒，李四也吸毒，很多人变成瘾君子之后，他们的家庭财产就会被掏空，这些人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抢劫犯，去抢劫别人。

而我的钱是我的，我可不希望看到我所在的城市治安变坏，然后我的钱被你抢掉，因为这就破坏了我的财产自由。所以至少在间接的意义上，吸毒这件事是妨碍了很多人的自由，所以应当被禁止。

这个论证貌似是很有力量的，但不幸的是在某些国家，目前这个论证的有效性已经被移向很奇怪的政策削弱化了，这项政策就是毒品合法化，至少是软毒品的合法化。

相关的推理如下，当毒品合法化以后，毒品的社会供给就会增加，那么毒品的消费就不再是大宗的消费了。那么如果毒品就像咖啡一样便宜的话，那么因为吸毒所产生的抢劫就会减少了，因此就没有人会因此而丧失他的财产。

这个辩论就有可能会对我上面所提出的那个反驳，构成釜底抽薪的一击。但是我个人认为我还是可以想出一个办法来应对上面一个辩论，我可以提出两个补充性的论证：

第一，食品吸食会导致吸食者产生幻觉，由此造成交通事故，这就威胁到了我在公路上的安全，因此妨碍了我的自由。瘾君子在全社会的蔓延，会导致社会的经济运转出现问题，这就威胁到了我的经济安全。

第二，很明显这两个论证分别预设了我怕死，以及我对自己的未来的经济安全非常关心。

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伊壁鸠鲁主义既不担心死亡，也对未来没有兴趣，所以我的这两个补充论证只能够说服像我一样同样怕死，并且同样关心未来的人。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社会契约论本身是个不错的理论。

请注意，只有当社会契约论与对于未来与死亡的冷漠相互联系的时候，社会契约论才能够成为一种能够为毒品合法化进行辩护的理论。

但是社会契约论本身是完全可以被再次利用，为鼓吹扫毒合理性的观点进行辩护的，只要它能够与另外的一些哲学预设相互联系。比如说我们大家都怕死，比如我们大家都关心自己的财产安全等等。所以就社会契约论本身而言，我也可以认为这依然是伊壁鸠鲁主义留给后世的重要精神遗产。

4、友谊的价值：与他人分享快乐——友谊

为什么在现在才提出友谊这个话题？这是因为我们已经讨论了社会契约论了，而社会契约论里面就蕴含了友谊的重要性。

请问我为何一定要在关照自己的享受的时候，也去照顾别人的享受，并因此在你和我之间建立契约？

一个备选的答案就是，你若不照顾别人的享受的权利，小心别人来揍你。所以为了太平，我们要建立契约，保证利益均沾。

但是这个答案有个破绽，就是假设我的力量足够大，我为什么要担心别人来揍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要不要照顾别人的享受的权利？

伊壁鸠鲁的意思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要。因为从享乐主义的角度看，与朋友分享快乐，能够倍增快乐，而一个人快乐是非常无聊的，这就是友谊的价值了，友谊就是一种促使你能够与别人分享快乐的社会关系。

那伊壁鸠鲁的这个观点在相当程度上是符合常识的，为什么一些土豪开派对的时候，总是会叫上一群人一起嗨？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玩多没意思。

5、语言引申于自然，无法脱离环境

以上说的这些可能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印象，伊壁鸠鲁似乎是一个现代的享乐主义者，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古代，用古代的那一种粗糙的原子论语言，包装了今天某些人的心声。这些人的特点是什么？他们对于毒品宽容，男女关系混乱，同时基本不信神。

但有意思的是，上面的这种印象也并不完全公平，在伊壁鸠鲁的哲学里，竟然还有一些重要的思想因素是对激进左派不利的，而对保守派是有利的，特别是伊壁鸠鲁对于语言的起源的观点。我们都知道人是语言的动物，是概念的动物，我们所使用的概念在相当程度上会决定我们的行为模式，决定我们的人生道路是怎么样。

但关于人类的语言的来源是什么是有很多争议的，其中一项争议就是语言到底是来自于自然还是来自于约定。伊壁鸠鲁作为唯物主义者，当然倾向于说语言来源自自然。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人类在面对自然的各种威胁的时候，人体的发声器官就会自然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这就是语言的根源。而后因为社会建制的日益复杂化，为了应对在不同环境下的不同的社会建制的建构需要，语言才慢慢的复杂化。

但是伊壁鸠鲁认为，若脱离了对于环境的回应这样一个外在的硬的约束，我们随意改变语言，指鹿为马，这是非常不合适的。

他特别讨厌有人造出空洞的名词来吓唬人，而这些名词本身在自然界中是没有什么对应的。比如他认为死这个词，就是被人为制造出来吓唬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