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散文)

        年关又近,这时候,一些关于“年”的记忆又慢慢浮现出来,就象是酵母,一点点掺进时间的“面团”里,让一样的时光,渐渐弥漫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过年,好象拨慢了时钟,紧张的生活一下变得散漫。一心追求物质的人们,这时在心灵深处毫无征兆地开始弥漫起久违的亲情。

        看着人们脸上挂着回家的喜悦,拉家带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走在路上,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回家的欲望,决定要回家过年了。


        在超市里,他挑着父母喜欢吃的食物。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肉。但是在过年的时候,一向节俭的父母却一下子变得大手大脚。一过腊八,就陆陆续续地开始置办年货。

       依照风俗,腊八要喝“腊八粥”,而粥照例一定要熬得粘粘糊糊。母亲曾说起喝粥的意义,说是人们一喝过腊八粥,就开始变得“糊涂”,花钱开始变得大手大脚。事实上,他感觉也确实如此,一过腊八,人们就象是真的脑子里进了”浆糊“,着了魔一样,开始忙着置办各种各样的年货,把有用的,没有用的,一股劲地往家撮。同时,脑子也变得“糊涂”了,渐渐地不知道了几号,星期几,只能算得清农历初几、十几、二十几。


        现在人们觉得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

        但在他的心目中,小时候的年总是充满着欢乐。

          “二十三儿,过小年儿“。小时候放寒假,往往是在二十三儿的前一天,所以二十三儿也就意味着寒假的开始。于是他的记忆里,二十三儿就”顽固“地与轻松、快乐挂上了钩。“二十三儿,炕火烧儿“。寒假的头一天,不管在外面怎么和小伙伴们疯玩,下午则会早早地被家家户户炕”火烧儿“的香气吸引回家。

        二十四,扫房子。尽管家徒四壁,但是也要全家老少齐上阵,扫掉上上下下积下的灰尘,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洗刷一遍。然后再贴上两张年画,家一下子变得充满生机。

        等到了二十六、七,母亲开始蒸馍并且蒸得毫无节制,一笼接一笼,直到没有地方放。这个时候,还不能说够了,太多了,否则就是辜负了老天的恩赐,不吉利,要受到母亲的责骂。关于蒸馍,母亲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救了一个”皮狐子“(就是人们常说的狐仙),过年的时候,皮狐子报答他,说要满足他一个愿望,于是那人就说,要是能让我吃上一辈子白蒸馍就好了。结果,一觉醒来,发现床上堆了一被子白馍,原来皮狐子把“一辈子”当成了“一被子”。所以,在过年的时候,人们是不能随便乱说话的,说也应该说吉利话。一次,已经上了中学的他看到母亲蒸馍蒸得太辛苦,又不敢明说,就站在旁边说反话:还不够,还不够,多点,再多点!父亲、母亲都知道他的本意,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二十八,贴嘎嘎。尽管去除上年的旧对联非常艰难,但是母亲绝不允许马虎了事,一定要用热水泡、用锅铲刮,往往把他和妺妺的手冻得通红。但是当父亲把鲜红的对联贴到大大小小七八个门上的时候,喜庆的年味一下子扑面而来,如果天上再飘着雪花,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等到了二十九,人们开始煮肉、支油锅,村里到处弥漫着肉香,伴随着肉香的,还有”当当当“地剁饺子馅的声音。这时候,他和妺妺就开始当父亲的助手,摘个葱,剥个蒜,洗个姜。作为奖赏,父亲往往会给他们每人一个煮透了大骨头,于是两人就坐在旁边,美美地啃上半天。

        三十儿晚上吃罢饺子,大人们往往准备三两个小菜,呼朋唤友,拿出扑克,开始”熬年夜“。小孩子们也在口袋里装上拆零了的小鞭炮,一手拿着一根香,东家、西家乱窜,时不时放个小炮。有时候还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喝上一口酒。每每立志要熬过十二点,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当不住眼皮的家儿了,胡乱洗洗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往往被远远近近热烈的鞭炮声叫醒,睁开眼,也总是能在枕头旁边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而衣服上也往往发出苦苦的颜料的味道。不象平时那样总是出不了热被窝,急急地穿上新衣、新鞋,走出屋子,母亲纳的新鞋底踏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嘎嘎”作响。

        灶王爷和祖宗牌位前的香已经烧了一半,大大的红蜡烛跳动着火苗;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火药的芳香;父母在厨房里下着饺子,在灯光的照耀下,灶间蒸汽升腾。

        等到了初一的中午,即使没有客人,家里的饭桌上也总要摆得满满当当。因为这样,才象个过年的样子,才不枉了一年的辛苦。


        大年三十中午,他给老婆孩子说要到单位值班,然后开上车,离开城市的家,往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赶去。

        高速公路上的车已经不多,急速转动着的车轮发出“刷刷”的声音,偶而有二踢脚的“tong--ta---”声响起,在山谷里回荡。

        由于工作关系,他不止一次在年三十儿的时候才回家过年。有一年,下了客车,天上飘起了雪花,本就没有几辆的短途班车坐地起价,把票价上调了三倍。急于回家的人们一边私下里骂着车主的黑心,一边无奈地掏自己的腰包。

        雪越下越大,车到镇上,高低不走了。这里离家还有二十里地。没有办法,只好徒步回家。

        天慢慢暗了下来,但在雪地的映衬下,树木、村庄的轮廓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一路走来,鞭炮声由冷落到热闹,在六点多的时候达到高潮,连绵不绝,彼此呼应,就象是孩子们在欢快地呼喊:过年了!过年了!

        在激烈的欢快之后,一切又慢慢恢复平静。但不时,仍有零星但急促、热烈的鞭炮声响起,带着一闪一闪的火光,遥远而清脆。每当这时他就知道,又有一家人团圆了。因为家乡有一个风俗,一定要等到全家人聚齐,饺子出锅,才开始放鞭炮。


图片来自网络

        所以走在路上,他并不感到孤独。心中充斥着的,只有回家的喜悦。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九点了。还没到村口,他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树下,他知道肯定是父亲。等走到大约百十米的距离,那人开始大声叫着他的小名。他快步跑过去,然后两个人站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身上的积雪。

        半坡家里的灯亮着,黄黄的灯光在银灰的世界里透着温暖。还没进院门,父亲就大声喊着:孩儿他娘,娃儿回来了!进了门,母亲也顾不得打招呼,慌慌张张端着包好的饺子进了厨房。

        几分钟后,他点燃了鞭炮,告诉村上的人们:我回来了,我们家团圆了!


        车子到了村口,这时是下午四点半钟。已经有鞭炮声急不可耐地响起。

        父亲没有在村头等候。到了家,也没了娘那匆匆的脚步。院墙倒塌了一半,没有了房顶的上房墙上有几根椽子突兀地指着天空。走进厨房,灶王爷的画像还紧紧贴在被熏得泛黄的墙上,只是曾经的鲜红的颜色已经褪去,变成了白色。

        他到屋后坡上父母的坟头,放好带回来的烧鸡、腊肉,还有父亲喜欢吃的蛋糕,母亲喜欢吃的桃酥,然后燃起鞭炮,说:爹、娘,我回来了,咱们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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