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接到去年一个学生电话，说是在办公室门口大树下等我，我知道他家里事比较多，急急忙忙收拾了下，就出去找他。
我朝着大树方向走，看见几个男孩中起身站起一个孩子，个子不高，走再近了一些，认出是宇宇。他简单的穿着件衬衫，模样没多大变化，就是刘海很长。
“怎么头发留这么长啊？”，我问。
“这是我们土族的习俗，家里亲人没了的话，100天内不能剪身上的东西。"他回答。

他去年上课很认真的，永远抬着头认真听着。我本以为他今年一定会来的，但刚到官亭第一天斗海峰就跟我说了他家里出了事。我去年还知道，他爸爸有些酗酒，醉酒了以后就喜欢打他，他妈妈一直有病，没法干重活。

今年四五月的时候，他爸在兰州看病。五一的时候他去兰州看他爸，当时他爸病好得差不多了，两人就去饭店里吃个饭。吃饭的时候他爸又想喝酒，他拗不过他爸，还是让喝了。
他说：“哥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我以前和我爸关系就不好呗，平时也不大说话。那天我们聊了好多话，他以前从来没让我喝过酒，那天也让我和他一起喝了几杯。他那天跟我说了好多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跟我说的事，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爸会这样跟我讲话，我突然就觉得现在的爸爸和我以前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了，当时我就在心里想以后我要和爸爸好好生活。后来嘛，哥你也知道，突然就出了这么个事，我真的有种没来得及的感觉。那天我们就在家里吃饭，我爸就吃不下饭了呗，然后突然就病倒了，送到医院没救回来”

我瞄到了他的指甲，指甲盖头上黑的可怕，可能一直在地里干活的原因吧，虽然没剪倒也没有太长。
他说：“我爸没了以后，家里的活就都交给我了。我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来去田里了，晚上稍微看会电视，九点就睡了，真的是头一碰到枕头立马就能睡着。”
“没有别人来帮忙吗？”我问。
他说：“我有个叔叔，他家住坡上，我家住坡下，因为排水的原因，两家关系一直也不大好。我爸没了以后，他是在村子里说以后可以多多靠他，可是他每次来也没帮什么忙，还总拿我家东西。”
村子里的大人，多少喜欢欺负下小孩，还有姑父因为看到他有时拿着手机就总说他是个整天玩手机的人，姑母会子虚乌有的说他把酒瓶子扔她家门口。

他家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姐姐在西宁打工，还有一个小姐姐正在读大一，家里妈妈也病着，所以家里就决定把户主转给他。他说他以前户口本从来都是乱扔的，那次真的是奇迹般的把它打开了，还认真的看了，他说：“当我看到户主那一栏写着我的名字的时候，哥，我突然觉得，我真的长大了。那种心情，我没法表达，就是又窃喜，又感到困难。”

这时鄂海鹏从台阶上过来，两人聊了几句。我说这孩子挺活泼的，他说是。他高二在民和读书的时候，学校里要300块钱买资料，那时他爸已经病了，他不想向家里要钱，周末就跟个同学去咖啡店里打工。那天他不小心打碎了个杯子，老板就骂他，他同学一直帮他开脱。他说自己心情就很负责，一方面很感激有这样的同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么笨连杯子都拿不好。
于是他跑去操场想要发泄，看到鄂海鹏在踢足球，两人之前都不认识，就开始打闹，闹完了，心情就舒畅了。他说之后每次心情不好就会跑去操场发泄，心有灵犀般，她也总在那里。不过两人都没怎么问对方姓名，现在也还说不出对方名字。

斗海峰拿了两支雪糕过来给我们。他们用土语交流了几句，海峰就站他背后弄他的头发。“你要给我拔白头发吗？”宇宇笑着问。海峰一贯的浅浅微笑着。我去年就看到他有许多白发，但这次，我看到他头顶的白发，多到让我害怕。
上课铃响，海峰匆匆的上课去了，宇宇接着说：“哥，我现在就是有点困惑，我在家里的时候，想着家里的事，知道自己是个小大人了；自己平时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我说人都是有多面性，每个人在不同场合都会有不同的样子。自始自终我就跟他讲了这么一个道理，我觉得其他道理他自己都明白，而且可能明白的比我更深刻。

他说爸爸没了以后自己还没有哭过，虽然也很难过，但是家里三个姐姐都哭得一塌糊涂，妈妈还病着，要是自己还哭，那就家里真的全乱了。病里的人总是有些敏感，现在他骑摩托出门，没过十几分钟，妈妈就会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安全着。

他说这次来官亭主要是来办理户口问题，知道我来了，就过来看看。他说他知道我过来了，早就想下来看看，但因为家里农活实在忙，一直没时间。他家里估计有个七八亩地需要照顾，他说之前收完了小豆，也收完了大豆，现在在割麦子，还有玉米，他说现在小麦种的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去种玉米了，因为玉米产值高，他还跟我说了许多田里的事，我从小没干过农活，尴尬的说了自己也不大懂，“你们那里种植的少了，而且也不种麦子，更多种水稻。”他帮我开脱着。

我说他这次本来计划来的，他去年“彩虹”结束后，拿着我们的讲义在学校里做，跟另外两个同学“炫耀”，然后约好了三个人一起来的。最后他们两个来了，自己却出了这样子的事。

他还说了自己有个表哥，现在在读大学了。表哥喜欢音乐，在学校参与了社团，表哥是学计算机的，每天完成老师的作业都很有成就感。表哥会把这些都发在群里，他每天就会在群里看表哥的大学生活，他说他感觉大学生活确实比高中的好玩。我感觉他对大学还是很憧憬的，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大机会读大学，我只能跟他说尽力读完高三，因为家里妈妈病着，小姐姐还在读大一，自己去县里读书开销也挺大的，他一直对是否能读完高中也不大确定。

他说最好的话高中读完以后先去考个驾照，然后去学点盖房子的本领，工作的事因为有亲戚所以也能定了，工资也不错。
我看他自己的安排挺好的，谈吐间我也能感受到他拥有独自面对未来困难的信心与毅力。

出门送他的时候，我想起去年走时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做个男子汉”，我跟他提了，他说还记得。他和我拥抱，挥了挥手就骑上摩托走了，我想着他比我预期的做的棒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