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在稳定的西风之下乘风破浪,顺利航行了半个月,埃里克依旧在摆弄他的笛子。这一天晴空万里,海雾消散,船员们向南望去,已经隐隐看到了黑白相间的柏柏尔海岸线,一阵欢呼迸发了出来,与预定的航线分毫不差,简直是个奇迹。
东方也隐隐冒出来几个黑点,似乎是火山造就的小岛。但瞭望者很快发现了异常,这些黑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当黑点已经有一枚硬币那么大的时候,用望远镜看去,可以看到三四艘漆成纯黑色的快帆船。这不是基督徒的也不是萨拉森王公的船只,因为他的桅杆上飘扬的是一面黑色的骷髅旗。
“海盗来袭!”旗舰上面警钟长鸣,水手们在甲板上奔走,风帆已经被收紧了,阵型已经被摆好,做好了正面迎战的准备。
“我还以为这群卑劣的海盗只会打劫孱弱的商船呢,没想到居然会正面袭击我们的舰队,真是胆大包天”,居伊轻蔑一笑。
一边的威尼斯船长拿起望远镜仔细眺望,脸色为之一变,“海盗船有上百艘之多,他们的船小而灵活,要谨慎应对。掌舵的,稳住!”
埃里克此时尚未披甲,手头也没有了佩剑,但他早看过海战战术的书籍,对此并未惊慌,“阵型不要乱,等一下可能有接舷作战,用我们的剑把他们赶下去!”
“遵命,主君!不过,您和文职人员在舱里吧,这样的小贼会脏了您高贵的手,由我们来解决就是了。”居伊眼中精光四射,身体紧绷,挺剑笔直地立在甲板上,如一株劲松,见者无不赞叹。
海盗船迅速靠近了,可以看到他们的头领站在旗舰上。他叫哈拉丁,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在哪里长大,可能是突厥人,也可能是摩尔人,抑或是欧洲奴隶的后代。这并不重要,他是七海上生出的一个海怪,仿佛生而为海盗,在娘胎的时候就学会游走,打劫基督教的船只勒索赎金。基督徒的孩子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再啼哭,马格里布的埃米尔们也要让他三分。他唯一的优点是信守诺言,曾因为赎金没有及时到位而将几百个俘虏在海滩上晾晒而死。
现在,他露出真面目了——脸上都是筋肉和深如刀削的皱纹,让人想起溶洞里苍凉的石头。他的脸很长,干瘪粗糙,前额狭窄,眼睛深陷,微微发红,如炭火的微光,但没有任何血肉之躯的生命之光。鹰钩鼻向前突出,像要抓住什么一样,下面是络腮胡子与洞穴裂口一样的嘴。瘦骨嶙峋,一袭黑衣的他,并不像典型的海盗,反而像一位正在苦行的德尔维希。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如居伊料想中那样堂堂正正作战的。海盗船队在离十字军船队还有一码的时候突然散开来,分别冲向对方船队的两个侧翼,然后几艘海盗船组成一个小队,一起去围攻处于边缘位置的基督徒船只。他们的船像一条条水蛇一样随意转向,神出鬼没;像蚂蝗一样出其不意地叮住敌船;像鬣狗一样群起攻击大得多的敌人,一旦咬上猎物就绝不撒嘴。
克莱芒和伊莎贝尔所在的那艘船就很不幸地成为了最先被围攻的目标。伊莎贝尔在刚才还在甲板上蹦蹦跳跳,不时向远方眺望海景呢。她不怕幻想中的海战,那些远方的刀光剑影是她浪漫的憧憬,而之前半个月沉闷的船舱生活才是更大的苦恼。何况真正的危险看起来离她还很远——自己的船处于侧翼,不是最先接战的。
但是海盗给了她一个噩梦般的惊喜:那些黑色的船帆从四面突然冲了过来,已经难以摆脱,接着船上那些海盗肮脏的胡须已经映入视野,再接着他们的爪钩,矢石和火把已经如霹雳一般落在了甲板上,他们的水手向自己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而这一切都在五分钟之内发生了,伊莎贝拉被真正的海战吓得花容失色。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背后拦腰抱起。在那一瞬间,她嗅到了男子汗液和生锈铁甲的气味,触到了强健肌肉的压迫感,感到了那个人深处血脉的奔涌和搏动,一抬头,看见了那张憔悴清秀的脸上的坚毅。
他将她放在了内舱,他一改平日的油滑浮夸,没有说话,只做了一个质朴苍凉的手势安抚她,然后拔剑怒吼一声,又冲回到甲板上。他用一把阔剑四处砍杀,所向披靡,将跳上甲板的几个海盗尽数斩杀,又跳上船舷,一剑砍断了对方的浮桥。黑红色的血液浸透他的铁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海盗们还有跳上来的,但却被船上的骑士佩剑,长枪和火枪一次又一次逼退。接着,更加密集的矢石和弹药落在了海盗的几艘小船上,让他们不得不仓皇逃窜。
环顾四周的其他船只,训练有素的骑士们有的占了上风,另一些则局势不妙,甚至被海盗劫持了几艘船,胜败犹未可知。无论如何,这艘船是脱险了。
克莱芒走回船舱,浑身的鲜血尚未干,脸上已经回复了平日嘴角上扬的自信表情,他向女士行了一个骑士礼,“惊扰到您了,尊敬的小姐。”
伊莎贝尔的泪水突然迸出,不顾一切扑到骑士的温暖的怀里,任凭尚未凝结的血迹将自己的裙摆也染红了。
埃里克的旗舰也受到了数艘海盗船的骚扰,他们试图将旗舰引出来围而攻之,但埃里克并未中计。十字军的船队已经从惊慌失措中恢复了过来,他们重新排好了海上的方阵,更多的桨帆船开始救援侧翼,夺回了所有船只,然后展开了反攻,通过跳帮作战俘获了几艘海盗船。海盗的计谋已经彻底破产,他们像水蛇一样游走了,隐没在远方海天一色的地方。追击他们歼灭其主力的方案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埃里克已经下令清点人员船只,继续向南方海岸进发。
“一共损失了三名英勇的骑士,五十八名水手和步兵,还有很多人受伤了。一艘船破损严重,不得不将上面的人员转移之后抛弃了它。我们的旗舰虽然伤痕累累,但还算是可靠。”居伊显出大战之后的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向埃里克汇报着,“放心吧,您关心的人都平安无事,感谢天主。”
“听说那位流浪骑士克莱芒作战无比英勇,伊莎贝拉和他同乘一船是明智的,我要将他提拔为骑士团支团长”,埃里克放下了他的笛子,笑了笑,“对了,抓获的海盗船上有俘虏吗,你们怎么处置了?带我去看看。”
“我知道大人不忍心将他们扔进海里,将他们解除武装后暂时押到船舱了。”居伊拉着埃里克跃上另一条船,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海盗被牵成一串,垂头丧气地向底舱走去。
“把他放开吧。"埃里克指向一个黑发少年。他恐怕只有十几岁,小麦色的皮肤在海风吹拂微微皲裂,但还是看得出十分稚嫩,身上只披着一些乱糟糟的布条,简直称不上是衣服。他的眸子也是褐色的,尽管染上了一丝狡黠,但目光还很纯净,能让人轻易信任。”
“大人,不要把我扔进海里。”少年一被松开就跪地央求道。
“你会说法语?”埃里克惊讶地问。尽管口音浓重,还是听得出来少年说了一句法语。
“我在海上和几个基督徒学的,大人,放过我吧。”
“你跟我差不多大啊,我不会为难你的。起来吧,你怎么这么小就流落在了海上?”
“我不知道,大人,我大概生来就在船上,没有父母。哈拉丁船长带我去过很多港口,很多神奇的地方,但我还是很害怕他,不敢正眼看他。我真的从来没亲手杀过人......”
“可怜的弟弟,你和我一样漂泊异乡啊。你的法语说得很好,留在我身边吧,我需要一个翻译。过来,我给你新的衣服。”
“真的吗,善良的大人,我叫费赛尔,会尽心服侍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