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zhì),字娥姁(xǔ),汉高祖刘邦的原配妻子,西汉第一位皇后,史家通称吕后。吕后是自始皇帝以来,正史上第一位有记载的皇后。(电视剧《芈(mǐ)月传》里的芈月并不是皇后,而是王后,那个时代还没有皇帝,而秦代的皇后在史书里没有正式的记载。)吕后曾临朝称制,名为皇后,实同帝王,所以司马迁将吕后的篇章放在《史记》中的“本纪”部分,与帝王同列。
司马迁在《史记》里写道:“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乱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司马迁对于吕后政绩给予了相当高的正面评价,但后世说起吕后旧事时,通常会称之为“西汉吕后之祸”。
“吕后之祸”,这个词后来常被王侯将相们用来警告那些争权的后宫嫔妃。说者用一种阴沉寡淡的语气低声陈述,暗含着沉重的警告意味;听者汗流浃背,诚惶诚恐,匍匐在地,乞求宽恕。“吕后”这个名字就像那些能治小儿夜啼的传说中的恐怖怪物,总能让后宫嫔妃之间的狗血宫斗剧暂时消停,老老实实地安静几天。
那么,吕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她有怎样的经历?她的“毒妇”之名又是从何而来呢?
刘吕结亲与龙之面相
吕雉是山阳单父人,这地方大致在今天的山东菏泽一带。秦末时,吕公在家乡与人有隙,为避仇家,迁居沛县,沛县在现在的江苏徐州。吕公与沛县县令交情很好,吕家办乔迁喜宴,县令也亲来道贺,当地有些头脸的人都来送礼相庆。这本是县城里的寻常应酬,但那日席间却出了一点小意外。
“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那时候在沛县做小吏,他受县令指派,来为吕家宴会安排宾客座次。堂上都是贵宾席位,名额有限,萧何让仆役把贺礼不足一千个铜钱的客人都安排到堂下就坐,以贺礼多寡来定尊卑贵贱。萧何刚走开,吕家门前就来了一个人,此人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可是吕家的仆役是外地人,并不认识他,也让他填写礼单。这人大笔一挥,写了“贺钱一万”几个字,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堂上就坐。
主人吕公听说有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贺钱一万,心里诧异,于是格外留意这个人。酒席宴间,这人谈笑风生,随意调侃沛县大小官吏及各界名流,让众人有些不快。有人问起此人身份,萧何却认识他,只好说出实情,原来他是沛县的泗水亭长,叫刘季(季是兄弟排行中的字,刘季就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这名字在当时普通得很)。
亭长是个什么身份呢?这么说吧,亭长算秦朝最基层的公职人员。秦朝实行郡县制,郡下设县,县下设乡,乡下设亭。郡县级都是正式的国家公务员,待遇优厚,人选由朝廷安排,但从乡开始,都是由地方宗族自治,每乡设“三老”(顾名思义,就是三个白胡子老头儿),协调处理乡间事务。乡里以十里为一亭,亭设亭长,亭长下面还有两个受管辖的人,一个是保安,一个是清洁工。亭长俸禄很低,虽然也算是个公职人员,但属于未入流的品级。这种基层干部文弱书生干不了,只能让本地的混混来做,而刘季就是那一带的小混混。
吕公对刘季很看重,而萧何这时候还是个老实人,他对吕公实言相告:“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这姓刘的小子就会吹牛皮,根本没办成过什么事。)但吕公不但不听劝,还迅速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把女儿吕雉嫁给刘季!
这是一个颇为古怪的举动,但《史记》和《汉书》上都是这么说的,那么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吕公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惊人的举动呢?按照史书上的说法,那是因为吕公会相面。
据说刘季面相奇特,长了一副龙相,吕公认为这是贵人之相,而吕公之前也曾反复观察过吕雉的相貌,他断定吕雉的未来贵不可言,这天他见到了刘季,顿时眼前一亮,知道吕雉的富贵必然是落在此人身上,所以刘季虽然生得丑,但是在吕公眼里却是天下第一大帅哥,那是必须要拉回家做女婿的。
一个长着龙脸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呢?在我的想象里,刘季有一张很长的马脸,他下巴很平,脸型方正,棱角分明,颧骨高高,腮上无肉,肤色黝黑,皮肤干枯,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笑的时候总会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的眼眶很长,眼神里总有些愤怒之色,他的鼻孔很大,很像尔康,里面还露出又黑又长的鼻毛,就像《大内密探零零发》里的吴孟达。他留着胡须,但并非关羽那样的美髯,而是两撇八字须和一绺山羊胡,嗯,那绺山羊胡还被编成了麻花辫,用一根细细的红色棉线绑住,还精心打了一个细小的蝴蝶结。他的头发又脏又乱,在头顶随意挽了个蓬松的发髻,拿一根小树枝当簪子别住,身上穿着破旧的宽大青袍,脚上踩着双半新不旧的草鞋,腰里的灰布腰带上还悬着一枚亮亮的铜钱。这就是青春年少的黄花闺女吕雉即将要嫁的那个乡间闲汉。
如今我们知道,世上并没有龙,龙是中国古人想象出来的一种神奇生物,但它并不存在。龙的形象其实是个大杂烩,是把很多动物的局部汇聚在了一起,但是在吕公的时代里,大家都相信世上有龙。史家认为,刘季就是凭这幅模样赢得了吕公的青睐。
刘季此时已经是个奔四的人了,却依然是个穷困潦倒的单身狗,既没有存款,也看不到前途,别说“贺钱一万”,就是聘金一百文他也拿不出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富家翁愿意将十多岁的女儿嫁给他。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这是穷屌丝们毕生的梦想啊!这样的好事刘季是不会推辞的,于是他和吕公一碰杯,这门婚事就这么敲定了。
那么,吕公真的是因为看中刘季那与众不同的面相才将女儿嫁给他的吗?非也,非也,这个看似神经刀的举动背后,其实还有很多隐匿的信息。
蹊跷姻缘背后的“吕公之谋”
秦末时,天下兵役、徭役都很重,始皇帝修长城、开骊山、建阿房,动辄征发民夫数十万人,这些男人只要一去,那就是凶多吉少,即便不死也要半残,就算侥幸能回来,又有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天下男子苦于兵役、徭役,导致民间出现大量的剩女,这种男少女多的局面让男性择偶获得了极大的优势,所以刘季虽然既穷又丑,但在当时,他的择偶难度并不是很大,而吕雉这个小妹子虽然是豆蔻年华,却并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况且,刘季这个亭长身份虽然是个未入流,但再小也是公务员,在基层还是有些权力的,比如当地征召乡间民夫之类的事情都是由他着手办理,而他自己也因亭长身份,可以免除兵役徭役。在吕公看来,刘吕联姻虽然说不上是美满姻缘,但吕雉做寡妇的概率比较小,如果她嫁给了别人,难保不成为另外一个孟姜女。
此外,刘季虽然不才,但吕公却在席间看出了他背后的权势。
负责安排宾客座位的萧何认识刘季,他知道刘季是个穷光蛋,那他为什么早不说,非要等到宾客不悦的时候才说破刘季的身份呢?萧何是沛县里的主吏,虽然也不是正式的国家公务员,但地位比刘季高得多,他当然不会是顾忌刘季的亭长身份才闭口不言。吕公是县令的至交,县令是萧何的上司,县令在座,萧何身为负责宴会的大堂经理,居然还敢公然渎职,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那么他为什么要包庇刘季呢?吕公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其实是因为县令只是个庙里的泥胎,而刘季可能比县令更有实力。
秦朝开创了郡县制,但当时这套制度还只是个基本框架,远不及后世那么完善。郡县两级官员由皇帝任命,向皇帝负责,可是这些人不是属地的土著,他们手上的权柄听起来很吓人,但实际上是个虚名,真正要办事的时候,官员还是要通过本地的家族长老们去落实,所以当时的实权在乡间宗族手里。三老、亭长这些人虽然官职不入流,但他们若是阳奉阴违,那朝廷政令就要大打折扣了。
郡县制特别依赖于中央政权的力量。通常,当天下安定,中央强势的时候,郡县制就会比较有效率,而如果是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郡县制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秦也不例外,不过秦的情况要更复杂一点。秦奉行严刑峻法,军事实力强大,中央政权本来可以有极大的力量去控制基层政权,但秦是中国第一个帝国,它开创了很多制度,却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它在制度运作方面并不成熟。始皇帝经常出巡,在那个时代,即便是帝王出巡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始皇帝并不是为了捞个公费旅游爽一爽,他出巡的目的是彰显帝王的威严,让天下臣民从心底里臣服于他。不过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实际上老百姓发现始皇帝并不是一个三头六臂的神仙,就连脸长得都没有刘季那么像龙,不但没有产生敬畏之心,反而产生了许多“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秦很短暂,在它末期时,底层有很多人以恢复故国的名义在酝酿暴乱,底层社会暗潮涌动,秦对基层政权的控制系统已经失灵。
吕公因为在家乡得罪人,担心被报复,所以才离开故乡,这说明吕公已经意识到秦的基层政权在逐步瓦解,严刑峻法无法保护他全家的安全。他到了沛县,发现沛县的情况也差不多,县令只是一个绣花枕头,他要想获得安全感,就得黑白两道都建立点关系。
刘季虽然是个混混,但生在那样的时代,却是个随时可能崛起的人物。
刘季年少时曾想去信陵君那里做门客,但等他到大梁的时候,信陵君恰好去世了,他只好转而投奔张耳。魏国被秦国所灭,张耳逃亡,刘季回到家乡,与屠狗的樊哙、吹鼓手周勃以及身为县吏的萧何、曹参几位结交。秦国虽然一统天下,但世道并不太平,刘季蛰伏沛县,其实是在等待风云际会的时机。
刘季很能侃。他在酒店里喝酒,经常吹嘘自己在大梁的见闻,乡间娱乐少,很多人都聚集在酒店里听他说故事。他付不起酒账,只好打白条赊账,老板月底一算,刘季来的那些日子酒店生意要火爆的多,于是把白条撕了,愿意免费为他提供酒食。那个时候的刘季,就是酒馆里的说书艺人,他总是能得到火炉边最好的位置。
刘季有不少路人粉,也有几个铁杆兄弟,在当地算是有些势力的混混。吕公因避祸来到沛县,他对于这些事情很敏感。沛县离他老家并不太远,假如仇家追杀过来,县令未必能保护他,倒是刘季这样的流氓混混尚可相助。
在刘吕结亲的时候,秦朝虽然表面安稳,但乱世气象已经深入人心。大家心里都清楚,按照始皇帝那个玩法,国家彻底崩溃的日子不远了,而一旦国家崩溃,什么良田财宝都会成为梦幻泡影,只有拳头刀枪才能保卫性命,所以当时的民间择偶不重家财,而看重对方的志向心胸。在这些方面,穷困潦倒的刘季大叔倒是还有几分过人之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