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猛然想起疯郭香?缘于前几天做的一个梦。
梦里见到邻居疯郭香在和一个婶婶吵架。疯郭香年轻,不知道生气,最喜欢和人吵架,当好玩儿。“我能吵"婶婶和母亲关系最好,想帮忙,在隔了老远的地方自言自语。“我能吵一夜。”大意是她一定能赢过疯郭香。我小声劝她别吵:“吵一夜,疯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还说你跟疯子吵架笑话你。"
母亲明白过来。小声嘀咕:“我不能跟疯子吵架。"
30多年过去了,现在才理解:一个正常男人为什么娶一个疯女人?
我的家乡,是一个偏僻的农村。三面环水,唐白河从村后头静静地流淌……一面又被铁路隔断,只剩下铁路下开的一个涵洞连接外面的村落。
小时候,在父母羽翼下,不知道苦为何物?还觉得自己的村庄是最好的地方。前面每天可以看见火车飞驰,思绪也跟着带向遥远的远方。后面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静静地流淌一一夏天可以戏水,摸鱼;冬天河面岸边结厚厚的冰,可以滑冰,打雪仗……简直就是儿童水上乐园。
至今看来,思想狭隘,不重视教育,地域偏僻,交通不便,人多地少,便是贫穷落后的根本。
第一次见到疯郭香,是她当新娘子的时候。那一天,穿着红色碎花的棉袄棉裤,头发用红绸带梳了三个辫。身材高挑,皮肤白晰,瘦削的小脸五官齐全,过于偏平,象瘪气的气球,吹不起来。一双眼睛呆滞,眼皮似有千斤,恁是打不开;看人比赛似的,不回避,死死地盯。嘴里忙不迭的咕噜什么一一不咕噜时就在笑,呵呵傻笑。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牙龈都遗漏无异。
小时候,大约七八岁,只是远远地看着,像看滑稽的小丑一样儿,一起和大家观赏喜剧表演似的,惹人一笑。不敢说话,不敢靠近,觉得一说话,她身上的疯子细菌就会顺着气流,跑到我身上,也就变成她那样可怜,可笑,可弃!更何况,刺鼻的尿骚味儿离三四米,不禁让人捂鼻。
疯郭香家就住在我家斜对面,中间隔着一户带着高高围墙的人家。走岀我家院门,就能看到她们家。过去是大队仓库,所以是面向西,而我们队里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形成对门。分田到户后,就闲置了。她嫁的这一家,在村中间住,一家生了6个和尚。父母已逝。老大已是老人,娶了一个瘫子;老二光棍;老三娶了一个憨子,成天手一拢,随便找一处,一蹲蹲半天赤嘴獠牙的看着别人说话,仰天呵呵;结婚的是老五,已30出头了,是家里人尖子,相貌端正,身材魁梧。他没房住,租了两间:一间牛住,一间人住。
疯郭香再也没有那么漂亮过,那么干净过,那么象个女人过!
男人娶了她,完全娶了个祖宗,养了个小孩。男人不给她洗脸,疯郭香不洗脸。男人不做饭,疯郭香没饭吃。
男人天天下地干活,疯郭香天天当娃子头,跑到营子东头,又跑到营子西头。哪儿有热闹往哪儿跑!高兴起来,是侧着跑,骑大马似的,嘴里还“驾,驾”左手拽丝缰绳,右手还扬鞭。吃饭的时候男人还要喊,一天喊三遍。除了睡觉,从来呆不住屋里。
疯郭香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嘴甜。也不知道是男人辈分低,教的好?还是疯郭香自己天生的好礼貌?只说一遍,象刻在脑子里,错不了。三岁半小女孩能叫姑奶奶,十岁的男孩叫爷爷,顺理成章,男孩的父亲叫太爷,男孩有爷爷就升为祖宗了!叫的比自己人还亲!不知道怎么叫的就叫妹妹,年长的妇人就叫婶婶,从不叫错。全村人自从她的到来,愰然有了身份,醺醺然了!疯郭香见人,先喊人,一喊人,对方就笑;人笑,疯郭香也笑……不知道是疯郭香哄人,还是人哄疯郭香?
过了几年,疯郭香肚子大了。天天穿衣不蔽体的衣服,象抹布,油腻腻的,二米之外,就有刺鼻的骚味儿。竟然生下一个女孩,疯郭香笑的时候,嘴巴张的更大了!村里的人老是担心:她睡着了,把孩子压死了。还会喂奶,也不避讳人。孩子也长到二三岁了。还知道是娃子妈,有时还要梳头发,急的发脾气,梳不好。
男人言语少,村里人和他说话,也是憨厚的笑着,从不闲嗑。一辈子,就是埋头苦干。屋里地里,家务农活,不分昼夜,从不抱怨。
支撑一个家。
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五年级,就离开家去外地上学。毕业后,进城,安家……父母也搬到城里。极少回去,疯郭香渐渐地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