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陈培元
老爹从不进饭店。一张餐巾纸用了正面用反面,用完了反面折叠后再用。衣服磨得变色也不买新的。儿女们买回来新衣服,还要训一顿。给老爹买东西,要报原价的三折,这样老爹还好接受些,不然既花钱又挨训。
从记事起,老爹没给我们买过任何糖果。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吃糖果,我们只有抠嘴的份。
回到家里,一点都不空闲,让我们提着柳条筐到田野里拾驴马的粪便。拾回来后,做燃料。烧成粉末的粪便第二年春天送到地里做肥料。
老爹每天都比我们早起,天刚蒙蒙亮,就担着粪担子拾粪,拾满一担粪便,优哉游哉,哼着小调,像拾到了宝贝。于是,我们家每年往田里送的有机肥料是村子里最多的一家!我们地里的庄稼是村里产量最高的一家!
春节一过,地里刚刚解冻,老爹就架着毛驴车送粪。
送粪时,毛驴屙了粪,老爹揮锹就铲,抢似的。毛驴撒尿,尿土也要深深挖一层,拿锹拍到粪车上。
有一天,老爹又让出去拾粪,天太冷了,呼呼刮着北风,我赖在热炕头上不下地。老爹有点火了。我妈看到事情不妙,悄悄塞给我一毛钱,给我眨着眼。我手里攥着一毛钱,一溜烟就到了门外,拿着粪筐子假装去拾粪。走到房后边,就想拿着这一毛钱去小卖部里买吃的,刚转到离家不远的小卖部门前时,没想到碰到了老爹——他肯定闻到了我身上的钱味儿,一把揪住我衣领,让我把手伸出来展开,开始我死活不肯,想耍赖,老爹比我更赖。最后,我哭着把老妈给的一毛钱拍在老爹手里。
提着粪筐流泪,向田野里走去。砭骨的寒风,让我瑟瑟发抖。太阳疲乏无力地照着,枯萎的草茎在寒风里抖动,走出很远了,还听见老爹在那里喊:“拾不满一筐粪就不要回来了”。
……
十二岁时,我考上了初中。老爹用少有的温和口气对我说:“孩子,好好学。只要你好好学习,老子我砸锅卖铁也把你供读出来!”我听了很高兴,以为从此能吃饱了。
学生伙食很简单,每个学生还得在自己家里带米,交到学校厨房才能吃上饭。我一直是个吃货,以为老爹给我拿足够的米,还能给我带白面饼子做的干粮。上学走的时候,老爹给我拿了一个月的米,每天八两米,一个月二十四斤,用家里的秤只能一次秤五斤,老爹一次又一次称量得一分一毫不差。嘱咐老妈给我做干粮,用黑面烙饼,每个饼子也有定量,是贰两一个饼子,一个礼拜只拿六个饼子,一天一个,一个都不多。
那时正长身体,身体就像高粱拔节一样往上蹿,这点没有油水的食物饿得我两眼冒金星,每到礼拜四,寅吃卯粮就把干粮吃完了,看着别人吃干粮,我只能用白开水充饥。每顿饭,恨不得把饭盒都吃进去。
老妈共生养了我们兄弟姊妹八人,大姐 二姐 三姐三人五十年代出生,没有条件上学,其余我们姊妹五个都上了学。其中三个都取得了大专文凭,两个是高中生。
在供读我们的岁月里,老爹创造了很多奇迹:
我们那里的土地是旱田,靠天吃饭。经济来源主要是靠从水池中涝咸盐,涝起的咸盐用手推车或小机动四轮车拉。拉的咸盐上有水,所以车厢上沾了很多咸盐粒,老爹回家后就把车厢上的盐粒用扫帚扫下来,积少成多,可以换大米和白面 有时候还可以换点零花钱。
后来,老爹干不动盐湖里的活了,就到了前旗给
木器厂看大门,木器厂中的大小木片都被老爹积攒起来,几乎堆成一座小山。在木器厂,老爹每年给我“抠”下一根盖房的檩子,省吃俭用,五年给我“抠”下五根檩子。从此我在前旗扎下根。
现在的老爹已经八十五岁了,每天还把别人丢弃的废纸片捡拾回来,一张一张地细细地抹平了,戴着老花镜抄写《三字经》的内容,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每张纸片反反复复只抄一句:
我教子 惟一经 勤有功 戏无益 戒之哉 宜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