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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蔡太爷你可能没听说过,但红沟梁最上面那一排排如老兵站岗,一圈窝着一圈,红胶泥垒成的高堡子你一定看见过,那是老蔡太爷打的,席芨胡边那几百亩像梯子一样延绵天际的黑土地看见了吧,以前归老蔡太爷,打土豪那会儿,据说大火在红沟梁上烧了四十天,麦香味的烟雾在人们的鼻腔里停留了四十天,就这还没烧尽,堡子没倒,来年,春风一吹,黑灰覆盖的红土地上裹了一层绿汪汪的麦衣,烘烤后的红堡子如同汪了层色拉油,挂了层细腻子,古朴中透露着厚重。
老蔡太爷家散了,地分了,地主变贫民,贫民还管他叫地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保他不背着人民,孤孤筒筒埋几箱子银元?财富的有无成了一道谜,时至今日,老蔡太爷的坟包一缩再缩,除了坟头草势猛,再看不见任何昔日的辉煌,他在时代面前落了队,人们忘了他,唯独老蔡记得。太爷埋下银元的传说,早在老蔡心口扎根发芽,每到青草长起来,绿叶发出来,不冷不热的春天,老蔡都会戴着瓜皮帽,提着铁锨去红沟梁找寻太爷的足迹。正如蛇冬眠为了储藏能量,老蔡苦心孤诣地挖掘,带给他的也是一种力量。探测,挖掘,填埋,失望的离去,像一个个沮丧的逗号,带给老蔡的永远是未完待续的希望。
老蔡一活动,周围必增几条小路,周边的庄稼便无故遭殃,庄间人恨,气,这时候不气老蔡,气老蔡太爷,上梁不正下梁歪,根不正,苗能端?老蔡照样出门,以前啥样,现在啥样,形式已经大于内容,这时的老蔡已经不为单纯的找,为一种延续,摆脱,对执念的延续,对孤独的摆脱。
(二)
老姜人蔫话少,说话和人不过心,在家和婆姨说不来,在外,和庄间人不对付,人都说,老姜这人轴,滑,排场大,老姜听了也不解释,莞尔一笑。
和人不对付,在家说不来的老姜倒和老蔡说得着,说得着不是说老蔡这人多能耐,嘴上抹了鱼肝油,能说会道。相反,两个人都不说话,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说得着。老姜遇事先找老蔡,老蔡不慌,先给老姜卷一棒烟,再给自己卷一棒烟,两人猛吸几口,半晌,老蔡反问老姜,你说咋办?顺着两股慢慢上升,融合,一同散去的烟雾,老姜慢慢地回忆,然后将它们捋顺,最后再逐一地码放。半晌,老姜豁然地望着老蔡,就这么办!
青草快黄了,树叶快落了,不冷也不热的秋天,老姜女子出生了,比老蔡儿子晚几天。在红沟梁,唯老姜老蔡独门,一个富农,一个地主,和而不同,为一句说得着,两个成了拜把弟兄,遇事一起码放。
老姜婆姨偏北,吃食腻,不运动,体子重,相较于老蔡婆姨不言不喘的生产,老姜婆姨生产了一天一夜依旧不见动静,眼泪由最初的瀑布变为后来的溪流,到现在的干涸。眼看婆姨红脸变白脸,喘气变咽气,整个人虚成了一张纸,老姜干着急,没办法,越急,越不会捋也不会码,咬着凸嘴唇,头发一抓一大把。
大门外奔奔车的声音闷闷地叫嚣,老姜机械地掀开门帘,一床大红牡丹的缎被映入眼帘,掩面而来的牡丹带着笑意,娇艳欲滴。老蔡紧攥车把,瘦削的长条脸憋得绯红。“哥,拉人上医院为要!”一向不爱向人张口的老蔡,为老姜或者老姜婆姨,求爷爷告奶奶,跑遍大半个庄子,只为叫一辆奔奔车送老姜婆姨上医院生产。这回,老蔡终于替老姜码放了一回事情,说了一回就这么办!
事后,两个人没说话,望着对方呲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抽烟。
两个娃还没官名,老姜对老蔡说。
你说叫啥?老蔡边卷烟边若有所思地回答。
姜黄色的树叶时不时地落地,新的落叶带着果实的芳香,轻轻地覆住旧叶,一层叠着一层,似乎要抹去老去的记忆。远处的云霞将墙壁劈成了两半,上边亮,下边暗,暗沉中透出一种庄重。地面上堆满了长短不一,或明或暗的烟把,老姜凝神注视,满地好像堆积着老蔡口中的问号,咋讲?咋说?你说怎么办?
老姜起身将这些问号一一踩灭,烟把儿变成了烟灰,问号变成了句号。
养女明事理,养儿盼成才。姜淑,蔡成。
(三)
老姜替自己也替老蔡码放了一辈子事情,唯有儿女上面,老蔡主动了一回,让两个娃娃从小订了娃娃亲。二十年前老蔡一人码放的事情,二十年后卡在了老姜这关。以前遇事以老姜为主,两人一起码放,现在,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各占一理,各有各的立场,既然都有立场,它就不叫码放了,成争论了。码放,镜子越擦越明,争论,乱成一锅粥。
二十年前,老蔡家底实,脾性好,遇事找老姜,二十年后,老蔡不如老姜,不如不是说老姜崛起了,除了多添几口人,老姜还是老姜。老蔡不如老姜不单指经济不如老姜,精神也远不如老姜,两个不如打破了平衡,不平衡,两个就说不着了,说不着,遇事都选择单挑。
老蔡不如老姜,病症出自儿子蔡成。自老蔡儿子出事,老姜比老姜还僵,还轴,以前老姜和老蔡说得着,现在老姜和谁都说不着。二十年前,老蔡订亲老姜说好,亲上加亲,二十年后,老蔡再提,老姜忘了亲上加亲,脸红脖粗,一心只想摆脱老蔡。“老古董还没忘?现今,嫁鸡随狗还能吃开?娃娃是圈里的牲口?还是田里的驹马?古董子做的古董子事还敢对娃讲?”老姜没有半步地商量与退却,步步紧逼地追问着老蔡,老蔡擎着烟卷的手有点抖,火柴刺啦了几下也没着,他一言不发,不说话不代表他没有想法,老蔡遇事,老姜先说这话,老蔡越发觉得老姜面善心狠,过河拆桥,就算皇姑娘娘在世,老蔡也不认这门亲了,往后,两人再也没有一起码放过事情。
(四)
十三岁那年,蔡成六年级,上寄宿制学校,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爱学习,有点像父亲老蔡,爱找,和父亲老蔡不同,父亲找的是钱,就算画地为牢,也能找很久,他要找的则是一张地图,一张走遍世界的地图,也许它没有终点,即便有,要实现也得些日子。
所有的支教老师中,梁文老师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教体育,来自厦门。
十几个年头过去了,遥远的记忆早已凋零,凋零中掺杂着些许混乱,但他依旧记得,那个一口白牙,一笑两个梨涡的支教老师。毕业后,他放弃高薪工作,来这片当时路不通,水紧缺,严寒荒凉的大西北支教。他没有先教他体育,他先教他说话,矫正他蹩脚的普通话。他的声音慢,准,吐出来的字有一股海水的味道。“方言像溪水,家门前流着顺畅,到外面就行不通了,普通话则像海水,汇聚着五湖四海的溪水,要想到外面,讲好普通话是关键,”每每矫正他的发音,他总是打着通俗的比方,好让他重视普通话,他默默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往后上课他选择讲海水一样的普通话,回家则和父母讲流溪一样亲切的方言,两者丝毫不矛盾。
梁老师上课不苟言笑,教他运球,传球和扣球,容不得他开半点小差。课下,他们处成了很好的朋友,同吃食堂饭,教他唱歌,也讲山那边的事,有时他也会向他请教他最拿手的方言。他说方言也挺有意思,一下子吃不透,像吃不吐壳儿的葡萄,有点涩,但吃透了,也够有味儿。
冬又去,春又来,梁老师慢慢走进了他的心,他与他而言有点像蜂蜜水,虽不是必需品,但他期望每天都喝一点儿。他告诉他他的梦想,他想走遍世界!“好样的!男儿志在四方,欲求亲显须名扬”,他当下表扬了他,并且告诫他好好学习,将来当个探险家也很美气。意外的鼓励,他激动的小脸掬的通红,两片薄嘴巴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着,讲父亲老蔡的故事,也讲他自己的事。周末,他小心翼翼地约梁老师去他的家乡红沟梁看看,他当下答应了他。
荒废的古堡瘦而高,上面蒙着一层厚重的黄土,充满了一股遥远的风尘仆仆的味道,虽有裂缝,苍凉悲壮的气势犹存,远远望去,像记录一方回忆的丰碑。他不断地赞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一个古堡,好一个大漠,就从这里走出去!”
(五)
眼下高三,时间紧,老师赶,每天看不见同学,只能看见一摞摞小山似的书,空气鲜有流动,里面浸满了墨水味和感冒灵颗粒的味道,就连吃饭睡觉也是争分夺秒,即便花费所有精力,他还是逃不了次次垫底的宿命。
父亲老蔡已经不挖宝了,不是父亲不想,是国家不让,那些荒废的古堡以前像个弃儿,无人问津,曾一度让父亲老蔡误认为是自己家的,现在却被围上了大批的铁网,县上已经有人多次警告老蔡,那些属于古物,现在是国家重点保护对象,考古学家们说有很大的研究价值,老蔡再敢越距,私自挖掘,将会被法办!受到警告后的老蔡突然明白,没有什么东西永远属于自己,包括他自己有时候也难做自己的主。
不管怎样,人总要有点寄托才能活下去,以前老蔡爱这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不但生他养他,埋着他祖先的一把寒骨,还寄托着他朦胧的发财致富的希望,现在,想到那些铁网,老蔡突然对自己,也对这个地方伤了心,但人有多大的命,脑袋就顶着多大的壳,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有多大的背头?这时,他想到了儿子,这让他内心些许稍安,便索性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带儿子去了省城。
已在县城上高二的蔡成,被父亲老蔡硬拽到了省城。在县城,他虽成绩一般,但遇到问题喜欢和同学商量,虽大多数难题是同学中的高手攻克,但身在其中的他,分享到的喜悦一点不比同学少。到了省城,一张桌子,一摞书,人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单打独斗,孤军奋战,第一次他就落在了后面,鲜红的排行榜像一把手电筒,他只能看到别人的光芒,看不到自己的一点。成绩接二连三的垫底,渐渐让父亲老蔡又伤了心,高三刚过一半,父亲老蔡便回了家。
(六)
所幸,这些年,蔡成唯一能说心里话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梁老师。他早就不教书了,比蔡成先一步环游起了世界。
电话一如往常,嘟嘟了两声就接通了,一如既往,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他问他最近的心情,学习,鼓励他要上进。熟悉的声音,像有人在他耳边哈着暖气,扑扑的便呼到他的心里去了。谈话间,他得知梁老师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甘肃,来看长城,也为看他,并约定好周末他一放学就来见他。
听到能够再次相见的消息,他坠落谷底的心慢慢地上浮,失败了无数次,他已不奢望能够冲破云端,跃入龙门,他只希望有人能够听他说说话,在诉说中陪着他理清思绪。说的是周末,凌乱的心已不容等待,他没有等到周末放学,便提前逃出了学校。
海浪贴在马路上,冒着热气,放眼望去,远处摞满了小山,一层高于一层,有点模糊,但足够诱惑他,嘴唇上刚刚驻扎下来的,黄黄的,硬硬的胡须在烈日下沁满了汗,走了一上午,步伐已在炎阳下失去了风度,趔趄的交叉着八字,脑袋里涨着一股暑气,想要凉一凉,但周围剃了头的和尚,除了泛着油光的马路,插着的路向牌,便没有其他。脑袋嗡嗡的,一股清凉的风过去,他已被一辆大型卡车拖出去几十米远,整个人瘫在了路面,脚下面流出了大滩血,还在流,终于凉了,迷迷糊糊间,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七)
那日,蔡成并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梁老师,往后更不想见了,冲出世界的劲儿已被他透支,瓦解,他不想出去,谁也别想进来。变老其实是一瞬间的事,即使满头黑发,但住着一颗荒芜的,没有烟火味的心,其实已经在慢慢老去了。
关于奔跑,欢笑,外面的世界,蔡成的印象不深,同走路一样,记忆也需要行走,是双腿走出来的,失去了一条腿,他未老先衰,记忆先于生活老去。
盆里的仙人掌板结的厉害,从上到下,透不出一丝气,到现在,竟然没有溺死也没有旱死,就着太阳,爬满了窗格,看起来,还能撑好些时日,看你还能撑多久!生病后,一种病态的心理常常占据上风,就连院里的槐花儿开了,他也拒绝看到或闻到。蜂蜜味的花香,奶油味的朝露,上一次闻到,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互联网的春风打开了他想要诉说的欲望,不是开口说,而是动笔写。他很快爱上了那个虚拟世界,它不像真实的世界,像一地破碎的鸡毛,动来动去,谁见着都上来说一句,“怎么年纪轻轻,就……”在虚拟世界里,他的世界静而热闹,他暂时忘记了一地的破碎,沉浸在自认为健全的世界里,像一条记忆短暂的鱼,快活地游来游去。他的文采不算出众,写出的故事甚至有些刻板,但那里每天活跃着的成千上万的人,总有一个人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不久,他便和一个叫梦的女孩聊得火热,大有擦出火花的架势。清早,第一时间打开网络,他准能收到梦的早安,晚间,在梦的一声晚安声中,他准能沉沉睡去,收到好梦,再准去和梦分享,只是双方都很默契,像约定好了一般,谁都没有要求对方发照片,发语音。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在心如死灰,将自己封锁起来的这段日子,承蒙上天眷顾,他遇到了这个名字像一场美梦,叫梦的女孩,并且真心和自己说得着。
在互联网的世界里,他和梦一切都发展得那么自然,件件说得着,事事水到渠成,他恍若隔世,有一种已经和梦过日子的错觉,在确定离不开梦的时候,她提出了见面的请求,他宛遭晴天霹雳,开始慢慢面对一地的破碎,麻木的腿依旧没有知觉,那盆遭遗弃的仙人掌并没有死,他试图关闭了互联网,与梦断了联系。
(八)
断联的日子里,不知梦怎样想,反正他的日子很是难熬。人是贪婪的,过惯了舒服的生活,再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时便有些受不了,像栖居的鸟儿,树上待惯了,便当树是家。没梦的日子里,他便没了梦,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归属感又散了。
他鼓起勇气,再次打开了互联网,跳出来梦的几十条未读消息,不过名称改了,叫梦的女孩不叫梦了,叫“我等故人归。”他一一回复了梦的消息,解释了自己这些天消失的原因,接下来便向梦坦白,他语无伦次,发着毫无逻辑的话语,但中心思想已经很明确了,他的左腿没有知觉,然后骂自己混蛋,伪君子之类的话语。他等着梦的判刑,然后离去,半晌,谈话框跳出来新的消息。
“见一面吧,六弄咖啡馆,拿一支玫瑰花等我。”
头发上已经上了浓浓的发胶,那身蓝色的西服被父亲老蔡熨的笔挺,尤其腿部,倒好像衣服也为他打气,穿起来腿就会健全似的。出门时,他特地给那盆即将枯萎的仙人掌浇了水,紫藤色的阳光打向时,它又慢慢地活了过来,灯枯油尽,原来,不在意就是在意,仙人掌从来都没有逃离他的视线。
内心有点儿忐忑,虽说是抱着和梦诀别的态度去的,可浑身还是抖得厉害。噔噔的声音敲响了地面,老蔡回过头,儿子穿着西装,笔挺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柱子,儿子站着就像一根笔挺的柱子,他有点儿惊讶,但没说过多的话,儿子走出门时,他面部的泪水顺着老去的皱纹汩汩落下,好,好,他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
他提着鲜红的玫瑰颤抖地走向对面,路上鲜有的冷清,天一下子就黑了,一股即将到来的黑暗压在了玻璃窗下,窗户里面,一道熟悉的娴静的背影闪过,来不及多想,一道黑影闪过,虽看得不太清,但后面一群穷追猛舍要拦截的人足够壮观,他下意识感觉大事不妙,凭直觉冲那道黑影迎了上去。
后来本市的新闻报道花大量时间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各种赞颂他的文章,报道铺天盖地卷来,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的过去,他不幸的过往,再也没人比他更会讲故事了,一时间数百万人在他的评论区默哀悼念,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迟太迟。凶手由于妻子出轨,拿着刀拼命追向前面的情夫,由于跛脚的缘故,他错过了前面的人,迎上了后面的凶手,结果被连捅了数刀。他的血顺着地面慢慢地流干,手中的玫瑰早已不知何方,这次,他没有轻松,怎么都闭不住的眼里,满是遗憾。
(九)
父亲老姜的世界里,人只分有用和没用,事只分说得着和说不着,他自己有没有吃亏取决于别人有没有占便宜。
十七岁前,她十分鄙视父亲老姜不经过自己同意便私自决定自己的婚事,她一心渴望读书,想走出这片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做不一样的人,可仅凭父亲老姜一句“女儿读书有何用?”她的学业便被父亲葬送了。
蔡成没出事前,她和蔡成说不着,出事后,父亲老姜便和老蔡翻了脸,这桩婚事算是作废了,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是读过书的人,多多少少受一些明清小说的影响,落难公子与小姐双双出逃,终喜得良缘,还有那可亲的润叶与向前的故事也着实让她落泪,说到这里,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以前,父亲老姜同意,她不同意,现在,她同意,父亲老姜不同意,老姜以为她不让女儿念书,女儿现在嫁老蔡儿子是在赌气,殊不知,这次女儿没有赌气,真心要和蔡成在一起。
在互联网里,除了掩盖自己的双腿,他写满了自己的遗憾,年少时的梦,无法得到的人,她更加想要了解他,她慢慢走进了他的世界,他明明幽默风趣,总是向她说着搞笑的段子,可她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感伤,她不忍心他再过如此孤苦而又掩饰的日子,便下定决心走进他的世界陪他,于是就提出了见面。
咖啡馆里她手捧大束玫瑰,忐忑不安地回想着演习了无数遍的开场,从下午等到了凌晨,妆容已经有些花了,她来不及去补,仍然不知疲倦地回想着,这次她再也等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了。
(十)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对老姜来说这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总是早早地起来,洗好大净,然后去坟头念几个索尔,回来让婆姨烙几个油馕,舍散给周围的邻居,婆姨只知道他这是给亡故的人纪想日子,但到底记谁,他不说,谁也不知。
人活着就得有一个对手,和老蔡较量了一辈子,老蔡亡故后,他少了个对手,活着就少了份心气。老蔡儿子走了,老蔡也走了,他失去了世上唯一一个能说得着的朋友,独活对他来说成了一种惩罚。老蔡儿子走后,女儿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一年又一年中,他等待着女儿的归来,孤独而又绝望地清扫着老蔡的坟头,以此纪念他在红沟梁上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