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吗

        近几日,我花很多时间躺在床上,捧着手机傻傻地刷《声入人心》,翻来覆去,看一群帅气优雅的男孩子唱美声,看得津津有味,心生懊恼。

        懊恼来源于何处?因为我总认为刷剧刷综艺看冗长的网络小说,傻呵呵的样子都是懒惰颓废,都是我痛苦难受时逃避现实的迷药,心底总有个批评的声音说自己没用。

        朋友说她熬夜刷了一部长剧,眼睛都看红了,我挺羡慕她,同样看,她在那刻是享受,我并不安宁。

        我的脑海里飘过来一段话,那是几年前学过的强迫症诊断要点:明知无意义却反复出现,极力抵抗却不能摆脱,导致严重的内心冲突并伴随强烈的焦虑和痛苦情绪。

        举个例子,就像洗手,不停的洗,如果洗完你开心舒服,那就不能算强迫症。明知没必要洗还是一遍遍来,控制不住,内心严重冲突,焦虑,痛苦,那么很可能是强迫症。

        我水平有限,只能解释这么多了。你以为我是在说看视频强迫症?No,我想说我可能有“懒病”。

        结合强迫症的特点,我杜撰了“懒病”的特征:不想“懒”却总是在“懒”,极力抵抗却不能摆脱,导致内心冲突、焦虑和痛苦。纯属自创,没有心理疾病的参考价值,仅适用于本人。

        “懒”我并不认为是坏事。人生匆匆几十年,我悟出一个哲理:生命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为悟到这一点沾沾自喜。没有音乐美术体育,没有飞机网络电话,并不能影响人活着,任何事都可以说没什么意义。但是没有意义的事是活着的色彩。

        因为生命没有意义,所以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你想怎么活都是你的自由,底线是别违法犯纪,别防碍他人。

        不偷不抢,花自己的钱,过自己的生活,刷刷剧看看综艺,“懒”着又有何不可,自己开心就好。“慵懒”不就是一种生活状态吗?还有那么点小资情调呢!

        我对自己的总结洋洋自得,无意中看到李银河老师的文章,原来智慧的人早就总结过了。书读得少,总是显得那么无知。到了我这个年纪读百年前的名著,总是感叹书里早就告诉你了,这就像站在巨人的肩膀,我早点读就会少经历那么多痛苦,人生不会这样碌碌无为了吧。事实上,只有经历过读起来才有那么深的感触吧。

        我有一位朋友就能够享受“慵懒”的状态。说实话我曾经在心里小小地批判过她——按照投射原理,其实我是在批判自己。现在我会欣赏她的自在。

        既然“懒”只是一种生活状态,没有好坏之说,我也懂得活着本身就是意义,那为什么不能享受呢?既然不想“懒”,那就行动起来,不浪费一分一秒啊。不能享受又不能摆脱“懒”,还很难受,象不象“懒病”? 

        想象一下,周末无事,同样睡到中午。我的朋友能够舒舒服服地躺着,理所当然的认为主妇也得有休息天,她躺得心安理得。

        而我,一早就开始了煎熬。好多家务等着做,没有赚钱,家里的事还偷懒,不象话啊!每天和灰尘打着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花下去的精力,只是让家保持了原来的整洁清爽,没一点成就感啊!至今也没掌握个谋生技能,自我价值更是没有实现,有什么资格躺着啊!

        和朋友一样躺到中午,我在无望和自责的包裹下,对自己瘫倒般的“懒”深恶痛绝,明明深恶痛绝又一动不动蜷缩着,挣扎着,逃避着,很难把自己给拖起来。瞧瞧我经历了什么?真够煎熬的,这算不算一种病?

        这种时候,我总是幻想着早晨有一个温柔懂我的人,会默默地拉我起来,慢慢地给我上好发条。我就会象音乐盒里的旋转女孩一样旋转起来,忙这忙那。

        现在全凭自己硬撑着给自己上发条,动起来这一步特别难。好吧,我稍稍拥抱下自己,毕竟我是个“抑郁症”病人,医生诊断,如假包换,也该获得些关爱不是。

        这些微妙的感受源起何时呢?也许我天生就有抑郁因子,从小忧郁敏感。记忆犹深的是那年的初夏。

        那年我十岁。不知道这个年纪算不算大,至少在我的感受里,父母觉得我长大了,该帮家里做很多事了,我也觉得父母很辛苦,应该尽力分担一些,做得不好一定是我的错。然而事与愿违,我的确做得不好。

        初夏是收割的季节,田野上金黄的稻穗一望无垠。午后,阳光直晃晃地晒着,风轻轻地拂着,虫子在昏昏欲睡,四周静悄悄的,能听到汗水从额头滑落的声音。小河在不远处流淌,发出诱人的潺潺水声,听得人直想跳进河里痛快的玩耍。

        父母急于想完成收割工作,冒着炎热领着我们姐弟在地头割稻。母亲给我们分配了任务,说割完了奖励我们吃西瓜。一人割一条,弟弟因为最小分了最短的一条,我没有异议。

        左手握住稻杆,右手握住镰刀,我的劳作开始了。镰刀很锋利,一刀就断了一束水稻的生机。父母可以连割十刀,手里抓满了再放到一边,以十为单位,一行又一行地推进,速度很快。而我要分三次才能割一行,心太大,力量太弱,我对自己的手很生气。

        割了一会,站起来,又割一会,又站起来,父母离我越来越远,我的任务象是望不到头一般在延伸,无望感袭来了。

        十岁的我想不到只要一行行割下去总会到头的,只要关注要割的一行就好。十岁的我还想不到其实可以表达无助。我只想到做不完要被弟弟笑,要没有西瓜吃,更要被父母骂。十岁的我正在被绝望的心狠狠煅烧着,只因在她眼里望不到头的稻穗。

        忽然,我亲爱的弟弟,小我三岁的弟弟,扔下镰刀躺到了两轮手推车底下,躺得很干脆,任凭母亲叫唤都不理。我很羡慕弟弟的胆大,我又担心弟弟会偷吃完西瓜,可是父亲还在不停地向前,我只能继续收割,一声不吭,太阳在炙烤,心在燃烧。

        求生欲迫使我创造了一种收割游戏。在无际的长方形中,我画起了各种平面图形,横的竖的斜的。愁苦如狂风袭卷着,我如蜗牛前进着,还没多远,新鲜的图形就设计不出来了,懊恼,对自己愚笨深深的懊恼。遥远的终点拖垮了我。没有信念真可怕。

        到推车边小憩的父亲,自然而然地切开了西瓜,自然而然地递了一块给弟弟,自然而然地遗忘了最初的约定。我望着手推车下躲着太阳啃着西瓜的弟弟,泪流满面,一阵风吹乱了柔软嫩黄的发丝,我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倔犟地蹲了下来,倔犟地想完成任务。

        继续啊,你倒是继续啊。无论我怎么驱赶都动不起来,力气象调皮的孩子溜走了,它不喜欢丧气的小朋友。这点小事就这样击倒了一个想表现想孝顺的小女孩。

        “你在干什么呢,干点活这么磨蹭,这么懒的?”母亲生气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母亲无意间把对弟弟的火也发在了我的身上。母亲也不知道无意间我被她的话击垮。我的镰刀似有千斤重,我的病情悄悄地发作了……

        看着父母亲在弯腰收割,我很悲伤。坐在推车边望着那微小的劳动成果,我很悲伤。母亲递给我一块西瓜,我很悲伤。甘甜的西瓜汁滴落在衣服上,母亲嗔怪了句:“总这么不小心”,我很悲伤。

        悲伤太深就不会有眼泪,所以我没有哭,哭了也许就不悲伤了。那时,在我的心里烙下了一副画:静寂的旷野上,一家人在寂寞地劳作,稻穗金黄,瓜瓤血红,色彩浓烈的晃瞎眼。

        想对十岁的自己说点什么吗?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抛开杂念,去做就好了,总会做完的,别慌!”

        她如愿完成任务,大口咬下西瓜,溅出很多汁,开怀地大笑。她懒散散地躺在田埂边的草丛里,享受自然的芬芳,享受一点树荫,享受劳作后幸福的“慵懒”。

        她和她的弟弟飞奔到清澈的小河里,姿意的戏耍,展露着最真的童颜。他们开怀的笑惊醒了田野里的虫子,竹林里的小鸟和河对岸村里的人们。衣服湿透又有什么关系。

        童年早已远去,长大了才发现曾经天大的事真的很小。脑海里突兀地浮现一本书,梭罗的《瓦尔登湖》。那片静谧的湖水是多么纯净美好,那样简单自在的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小时候那片自由的田野,只是现在早已变成了高速公路下的路基。

        《瓦尔登湖》我看得有点费劲,毕竟文化水平不高,又缺乏对自然界的观察,对他近乎科学实验般的景致描写读得一知半解,恨不能也找个湖去监测水纹和冰块。

        但对生活和人物故事的描写以及现实思考和哲学思想,我读得自以为懂了。问我:“懂了什么?”我只能回答你:“说不清楚。”没文化是硬伤。

        生命是细水长流。梭罗蹲在湖边细致地观察一只水虫在水面上拂过,他的内心是充盈的。而我的内心是飘浮的,控制不住想找到目的,找到意义。其实是废柴想证明自己有用。回望人生,我从未有用过。

        在儿子稚嫩的眼神里我感受过存在的价值,他不会管我有没有用,只会在意我在不在。不想废物般过一生,这个执念太深,反而变得目的心太重,阻碍了心无旁骛和持之以恒。

        其实一介平庸之人,身上有着诸多充满人性光辉的懒散和缺点,又没有斯特里克兰那样想要爆发的创造力,接受碌碌无为的人生又有何妨。

        记得那日看《相约星期二》时,我也设想了生命的最后一天,坐在阳台上,一壶暖暖的红茶氤氲着雾气,几盆花草鲜嫩地摇曳,楼下花园里鸟语清脆,就这样在静谧中告别世界,很安宁。

        心灵安宁了,“懒病”也弱了。平凡人做平凡事,认真做个庸人。忽然想念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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